花团锦簇的人群爆发出一阵哄笑。
沈问津憋笑得正辛苦,忽听身旁传来轻轻细细的一声“抱歉”。他微微垂头往侧边看,见是露丝撑着伞,讷讷开口。
“我就只剩一把伞了,我和露娜撑着,再撑不下第三个人了。”她轻轻说,“你看前边就没什么阴凉地了,你必得晒一小段路了。或者,要是你不嫌弃,咱俩换个位置,你和露娜撑这把伞,我反正涂了防晒的,也不怕晒。”
沈问津摆摆手:“不至于这么娇嫩,这也没多少路,你俩小姑娘撑着就行,不用管我。”
“那怎么行。”露丝忧心忡忡,“你这张脸又没上保险,坏一点我都心疼。”
沈问津觉得这小姑娘比自己还紧张他这副皮囊,正准备再说点什么,刚开口吐了个“我”,身旁忽地伸来了一只手。
骨骼分明,经脉清晰,阳光下白得近乎透明。
掌中是一把叠得整整齐齐的遮阳伞,静静躺着,通体呈灰黑两色,没有半点纹路。
和它的主人一样冷。
沈问津半边头发露在阳光里,被烘烤得褪了些色。
他一愣,随即听见那人说:
“用这个。”
第7章
沈问津不太想接。
他思考不太出齐客是以什么心态递给自己这把伞的,索性停止了对老板心理的揣测。刚要摆摆手拒绝,余光瞥到不远处的地儿,小脸登时木了。
——那艳阳烈得看起来能在地上煎鸡蛋。
——而且长达百米没有阴凉处。
沈问津沉默几息,脑子停止思考,接过了那把伞,又宕机几秒,才意识到做人要有礼貌。
他于是说:“谢谢。”
但大约是有些不自在,语气没什么起伏,俩字说得干巴巴,像是在念课文。
递伞的那只手缩回去了,手的主人也没再说什么。
沈问津抿了下唇,解开伞扣,抖了抖撑起来,踏上能煎鸡蛋的水泥地。却见那人收回手后,就走在自己身边,与自己并排而行。
和存在感甚强的冰雕走一块儿压力山大,特别是当这人还对自己有恩时。沈问津憋了又憋,终是没忍住,鬼使神差地问了句:
“太阳挺大的,你要进来吗?”
话出口,听清自己说了什么之后,他差点把舌头咬掉。
无妨,齐客必不会答应。他想。
这人没自己这么讨厌太阳。
他握着伞柄,盯着前边飘飘摇摇掉下来的黄叶,没敢偏头看身侧人。
他想,齐客有百分之八十的几率会装哑巴。
高三的时候,气氛总是很压抑。普通高考生没日没夜刷题,艺考生白天去培训班,晚上挑灯夜战到凌晨。
齐客是如此。沈问津也是如此。
大约是疲惫得紧,沈问津同齐客说话的频率便愈发少,俩人加起来平均一天一句半——
做完每日的数学卷子,他便会问齐客选择题最后一题选什么。齐客有时候惜字如金地吐出一个选项,有时候闭嘴看他一眼,再没后话。
没后话就是齐客也没做出来。
沈问津高三的前半年,晚自习向来是不上的,而是去机构里培训专业课。
那天他落了书,课上完后便回学校拿,恰好赶上晚自习下课。
秋天的雨不咋给天气预报面子,常常来得猝不及防。
沈问津撑着伞,在重重雨幕中逆着人流而行。
裤脚湿了一半,这金贵小孩儿的心情不甚美妙。他正盘算着回家丢洗衣机,步子忽地凝滞了片刻——
人流中夹着一抹眼熟的身影。那人戴着帽子,校服被浇得湿透,脸上却没什么表情。
没撑伞。
沈问津不知道齐客有没有看见他,反正这人眼皮半阖,垂眸望着前方的地,脚步未停。
他们即将擦肩而过。
“诶。”沈问津情急之下喊了这么一声,叫住了他那一天同他只讲一句半的同桌。
“你没带伞吗?”他问。
齐客停住了,抬起眼,沉默着朝他看来。
沈问津继续说:“你家的车应该停在外边吧?你进来,我送你去校门口。”
沈问津能肯定,齐客对于这一提议是心动了的。因为他看见这人揣在兜里的手动了动,像是想从兜里拿出来。
是想要改变自身状态时才会做的动作。
沈问津于是撑着伞往前走了半米,就要把伞挪到这落汤鸡的头顶,却见方才还动心于自己提议的人此刻后退了一小步。
沈问津一愣,眼瞅着齐客转了九十度,而后头也不回地钻回雨幕,大步往前冲。
沈问津:……?
自己会吃人?
他怔怔盯了会儿那人消失的方向,憋着一口气进了教学楼,收拾完书本往校门口走时,那口气仍未散去,心里依旧堵得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