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妈妈有那么多个,但许青露可就我一个。其他小孩都叫妈妈,但我女儿知道妈妈的名字,多厉害啊。”母亲就答。
听了这话,父亲就接着母亲的笑谈说了下去。
任谁见了他们都不得不感叹夫妻恩爱。
护士小姐也感叹小姑娘幸好托生到了一个爱她的家庭。
有天护士小姐照例查房,询问病人的情况,瞧了瞧小姑娘的状态,却见她忽然看向门口,黑色的眸子眨了眨,缓慢地说出来一句:
“…许,青露。”
护士小姐一愣,顺着她的视线转过头去,发现她的父母果真来到了病房门口。
那位年轻的大姑娘霎时红了眼眶。
*
沈秋靡不明白,为什么那么多人致力于让她说一句话,由此还专门来逗她。
她见到了很多人,因为她一句话,就乐得喜笑颜开,不管上一刻的自己有多么愁苦。
她好像成了一种速效调味剂,消耗着她属于儿童的认知,为同处于深渊的人们分享一刻欢愉与希望。
坚强的,聪明的,从不叫苦的,格外年幼的人类幼崽总是容易惹人怜爱,也更容易引人共情,只要她还站立一刻,其他人就能从她这里获得一份特殊的鼓励。
沈秋靡在医院认识了很多很多人。
他们喧闹,痛苦,大喜大悲,时而清醒独立,时而愚昧无知,他们看上去比窗外的小朋友更加真实并富有血肉。
不知不觉,观察他们,分辨这些来来往往的人的情绪与表达,成了沈秋靡娱乐自己方式。
那些她遇见的形形色色的人某种意义上来说成了她特有的“玩具”。
许多人都说她简直不像一个小孩子。
然后以这句话为标准开头,开始感叹她的不容易,感叹命运弄人,最后回归自己,撕开自己的伤口,展示淋淋的血肉,向身边的人寻求一份相同的慰藉。
沈秋靡把这些人当作她的“同类”。
而另有一部分人,她把他们称为“不一样的人”。
*
沈秋靡不是一直待在医院里。
事实上,她的人生如同一张被摔碎的镜子,某些碎片上映着她在家的日子,某些碎片上是医院纯白的走廊,它们不是整整齐齐排成一列,而是你一片我一片地堆在不同的位置,谁都不知道下一片会是什么样子。
但她更喜欢在医院的生活,因为医院里有很多人,他们总会努力说一些她能听懂的话,在她面无表情的时候也笑给她看。
但家里似乎就要沉闷一些,人少了许多,空气里没有了消毒水的味道,却过分潮湿。
当然,也会有她不认识的人来到家里,拉着许青露走进卧室,争论一些她听不懂的话语。
“医生都说了你家姑娘那病根本就治不好,天生不足,未来就是个无底洞。”
小姑娘抱着一个小兔子玩偶,靠在父母亲卧室的门上,不用将耳朵贴在门缝里,就能听到屋内传出的激烈争吵。
“医生没有说根本治不好!”
“百分之一,千分之一的概率跟治不好有什么区别!”
“但她是我女儿!我怀胎十月生下来的女儿,我和广白都很爱她!大哥,你也是有家庭有孩子的人,难道你不懂我的感受吗?”
“正因为我是你大哥,所以不愿意看你受苦!青露啊,你还年轻,身体也康健,再怀一个生个健康的孩子,也比守着一个无底洞强啊!”
声浪撞得木门发颤,震麻了小姑娘苍白的侧脸。
“妹子,听哥一句劝,趁现在感情不深,送了吧,再要一个,广白是个好的,你俩再生个健康小孩过日子,我和爸妈也就安心了。”
许青露没有说话,依稀能听见她不稳的气声。
“……青露,不管是我还是小妹,我俩都盼着你好。你看小靡出生这几年,你瘦了多少啊,日子也过得紧巴巴的,我们看着心疼。”
“别说我们,妈那边也是想着你——”
“别说了。”许青露的声音抑制不住地发抖,“我…我知道你们的好意,但我……”
“青露!”
“让我再想想吧。”许青露直接暂停了对话,转身跨步拉开了卧室门。
小姑娘直愣愣地站在卧室门口,怀里一只和她肤色相衬的白兔,黑洞洞的眼睛盯着两个大人,某一瞬间甚至有些瘆人兮兮的。
许青露一下子慌了神:“小靡在外头,你怎么能在小孩子面前说这些!”
“她那么小怎么可能听得懂,要是现在送出去,再过几年她都不一定记得你了!”许大哥恨铁不成钢,“她甚至可能撑不到过几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