翟忍冬装在口袋里的手握了一下手机,回头说:“早点休息。”
纪砚清没说话,视线定格在自己手里那片亮起的屏幕上。
自从来到这里,她就再没看过微信,每次开机都是一键清除所有屏幕通知,不会阅读任何消息。
她最近一次用微信是和翟忍冬加好友,加完没多久就关机了,一直到今天上午在网吧再开,然后惯性清屏,始终没有看过微信消息。
现在,她看到了一条来自翟忍冬的。
看日期和时间,是警局,她刚结束问话出来那会儿。
她还以为那一声响又是谁的质问,所以没看。
今天才知道是翟忍冬。
她说:【春天不远,玩得开心。】
春天有着无穷无尽的生命力和希望,开心则是纪砚清此前最望尘莫及的事情,当这二者同时出现,她感到心脏裂开了一道道口子,不疼,裂的只是一层冰雕泥塑的灰暗外壳,裂开之后有跳动的,柔软的心脏。
纪砚清息屏手机抬头:“着不着急睡觉?”
翟忍冬不明所以,所以沉默不语。
纪砚清说:“不着急的话,陪我喝壶酒。你昨晚打的那壶。”
纪砚清走过来开门:“和你说说我的故事。”
和你说说我的故事,换个理解是,我打开我心上门让你进来看一看。
这对任何一段关系来说都是莫大的进步,翟忍冬无法拒绝,跟在纪砚清后面进来,反手关上门,在门廊里停了会儿,问:“要不要开灯?”
凡是被藏着的故事,里面多少都有点扎人的刺和丑陋的伤,剖开需要勇气。
翟忍冬不确定纪砚清愿不愿让自己看到那个比舞蹈教室里更真实崩溃的自己。
纪砚清闻言,果然步子一顿,说:“不开。”
翟忍冬应了声,往里走。
纪砚清的房间临街,有很大一面玻璃窗,雪色和灯光一起透进来,能满足最基本视物的条件。
翟忍冬看到纪砚清脱下手套和外套,重新把头发盘上,洗了手,也让翟忍冬去洗,然后裹着披肩,拎着酒壶酒杯在床尾的地毯上坐下。
纪砚清递给翟忍冬一杯酒,说:“先陪我喝一杯。”
翟忍冬接住,看到自己的只有一个底,纪砚清的几乎倒满。
“叮。”
纪砚清晃了晃酒杯,连着几口,将一整杯酒灌入喉咙,之后靠在床尾沉默不语。
酒精在她血液里迅速蔓延,不久再开口,声音变得沙哑潮湿:“来你这里之前,我从来没有过自己的生活。”
纪砚清的故事只说一个开始,就让翟忍冬心底翻起滔天巨浪。
37年没有自己的生活是什么概念。
相当于半辈子被外力支配,像零件或是机器,需要拥有多高的品质才能保证自己不在日复一日的运转中被磨损到无法使用,或者报废。
翟忍冬捏着酒杯的手骨节泛白。
纪砚清却忽然勾了勾嘴角:“翟老板,以你的视角看,你觉得我的生活会有人羡慕吗?”
“今天之前的视角。”纪砚清补充。
结果毫无疑问:“会。”
“羡慕的人多吗?”
“多。”
纪砚清一下子笑出声来,一改刚才悠徐的倒酒方式,恨不得将整个酒瓶倾倒过来。
酒崩出来洒在地毯上,湿了一大片。
纪砚清置若罔闻,一口气灌下一整杯,急促地喘了几声,捏紧酒杯说:“我真实的生活其实还不如阿旺,她至少有你,有机会被人挑走,带出去,未来充满机会,而我……”
纪砚清极为嘲讽地扯着嘴角:“我这辈子只能做一件事——跳舞,而且必须跳到最好,只要我的腿没断,人没死。”
翟忍冬的眼神深黑寂静,在狂浪的轰鸣声中问:“为什么?”
纪砚清笑着说:“因为我爸爱我妈啊,爱得超过他自己,超过我,超过这个世界上存在的任何一件事。翟忍冬,你理解那种爱吗?”
翟忍冬:“不知道。”
她没见过。
纪砚清:“我不理解,我觉得他有病,病入膏肓。他没有能力跟上妻子事业发展的脚步,留不住她,就该认这个命,而不是把所有挽回的可能寄托的女儿身上,逼她跳舞,跳到最好,跳到超过自己的妻子。他觉得这样就能让妻子服输回头,简直是天方夜谭,可我竟然从3岁陪他病到了现在。”
纪砚清大口大口喝着酒,酒精熏染着她的声音,也将她轮廓变得模糊不堪。
“这些年,我在确保学习不掉队的前提下,把所有时间和精力都花在了跳舞上。”
“起初是被逼的。”
“我就是一个什么都没有,什么都不会的小孩儿,我得有个地方去,有地方睡觉对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