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殷摇一下头,一言不发。
丁灵被他抱着只觉心满意足,便道,“这么久不见,好歹让我看一眼,瘦了没有?”
阮殷仍不吭声。
丁灵只能随他去,四下看一回——此处才是老祖宗正经居处。屋舍奢华至极,琉璃屋顶,雕花窗格,遍地织锦,一任器具尽数漆金,桌椅案凳都是镶了贝母的红花梨。
其他摆设更是不必细说。
阮殷倒台入狱八大罪,第三罪便是奢靡狂骄——看屋中陈设,其实不算冤枉。丁灵挽着他,这个男人,不论怎么看,都看不出迷恋金银。
是哪里出了岔子?
不知多久,阮殷终于松动一些,放开丁灵。丁灵腾出手贴住男人两颊,强扳着抬头,仔细打量。男人瘦了许多,原就清瘦的面容越发嶙峋,显得锋利,久不见日头,更加白皙,又缺血色,白日里看着像只活鬼,着实可怜。
丁灵叹气,“急不得,慢慢养吧。”
阮殷抱着她便觉邪火瞬间散尽,安安静静坐着。
丁灵看着满地狼藉的纸折子和乱糟糟的香灰,“这是刚刚过了台风么?”
阮殷含糊道,“是。”
丁灵忍不住笑,“你就是那个台风吧。”便问,“我来时遇上阮继善急着出去,说是去寻我——怎么了?”
“没什么……”阮殷摇头,忽一时心中一动,“你来时遇上他……你来看我?”
“当然。”丁灵道,“不来看你,我来这里做什么?”便见男人目光闪烁,难以置信的模样,“你怎么了?”
“没有。”阮殷摇头,“我很好。”
丁灵根本懒得理他,等他说不好时,只怕已经离死不远。
阮殷来了兴致,“这里不好,我们去红枫林。”
丁灵立刻心动,又摇头,“你这样,就不要乱走了。明日太后来看你,还得搬回来。”忍不住便摸他脑门,“这些天是不是难熬得紧?”
“那天是太突然……”阮殷摇头,“我其实没事。”
丁灵不答,“那边安顿了?”
“嗯。”阮殷道,“都按他的意思,烧了,撒在河里,挺好的——东流入海,永不相见。”
丁灵见他神色宁定,略略放心,“父子虽是缘深,到了散时,也是要散的……你若心里难过便说出来,不许伤身体。”
阮殷道,“我以为你要让我不要难过。”
“怎么可能?”丁灵道,“都是人。”她一语带过,“你父亲……为什么要这样?”
“他……”阮殷抿一抿唇,“他恨我。因为我,三族男丁死的死,押的押,我和阿齐被缉拿,净……净身为奴。”
早应该想到。丁灵道,“不说这——”
“不。”阮殷摇头,“我要告诉你。”不管不顾道,“河间案本与我无关,是我引火烧身,拖累了——”后头的话便说不出来,被丁灵掩住口。
“不要说了。”
阮殷分开她的手,“你不想听?”
“想。”丁灵看着他道,“但要等你好些我才想听。你这模样看着真是……”叹着气拉他起来,“去躺着。”
阮殷被迫躺回去,“你就是不想听。”
丁灵道,“河间舞弊案很有名,当年秋闱考题泄露,众举子大闹河间府,围了贡院三日,中京派钦差才算勉强按住。”
阮殷双目大睁。
“你的事我当然要知道,你不肯说,我自己去翻的案卷。”丁灵指尖捋过男人颊边细碎的散发,“你如今养好身体最是要紧。”
“你都知道了——”阮殷紧张地抿一抿唇,“我……我……”
“你没有做错什么。”丁灵道,“有错的是贪污渎职和背后使坏的那些人,不是你。”
“你信我?”
“当然。”
阮殷盯住她,慢慢双唇发抖,“为……为什么?”
“因为我很早就认识阮殷。我认识的,是冒着染疫的风险与所有人同进退的阮殷……是会想方设法拯救每一个人性命的阮殷。”丁灵慢慢捋着男人鬓发,“阮殷从小就才名鼎盛,怎么会为了区区一个解元,同那些人同流合污?”
男人大睁双目,许久都没有眨一下,撑得太久,渐渐含着湿润的水意。
丁灵看见,摸一摸男人濡湿的眼睫,“……怎么了?”
“没事。”男人含糊道,便翻转过去,面朝墙壁,“我有点累。”
丁灵假作不知,“那你睡一会。”
“别走。”男人以为她要走,顾不得许多,顶着红通通一双眼和满面濡湿的水意转过来,用力拉她,“你不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