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认识的?”
“雷公镇。”阮继善道,“那厮染病困在那里,机缘巧合竟叫他走通姑娘的门路。”
患难之交,中京重逢,只要动了手,便不会隐秘。阮殷只觉心灰意冷,“先别动他。”
“爷爷?”
丁灵推门,“这是怎么了?”
阮殷抖一下,匆忙坐直。阮继善知道丁灵脾气,不等吩咐自己爬起来,赔着笑,“姑娘来了?”
丁灵走过来看菜色,“你也没吃饭,与我们一同吃?”
阮殷听到“我们”二字,满怀郁气便跑了一半,隐秘地漫出一点欢喜。阮继善连连摆手,“奴才不吃饭,奴才外头另有差事。”一溜烟跑了。
丁灵看半日,抱怨道,“看着丰盛,没什么好吃的。”盛一碗粥,放一柄银匙,“你吃这个。”
阮殷接在手里,“你呢?”
“老祖宗好歹看看什么时辰,好半夜了,我早吃过。”丁灵说着话,拾箸寻找,夹一页百合,布在男人银匙上,“这个不错。”
阮殷道,“我自己……我可以。”
丁灵依言放下箸,走去案边立着,划划拉拉的。
阮殷悄无声息地吃粥,越过碗缘偷偷地看她——纸是黄蜡笺,绷在案上,丁灵二指捏着一段炭条,正涂涂抹抹。
丁灵如有所觉,抿着嘴笑,“老祖宗看着我下饭呢?”
阮殷瞬间面上通红,不敢再看,低着头认真吃饭。用完一碗粥,便放下,取茶漱口。
丁灵看一眼,“你再少吃些,好去做鸟儿了。”
阮殷含糊应道,“饱了。”
下人进来撤走食案,收拾干净。阮殷欲言又止,终于忍不住,“你在写什么?”
“是画。”
“画什么?”
丁灵看他一眼,冷笑,“老太监。”
阮殷多少年没被人如此羞辱,更不要说对方是丁灵。还没褪尽的红潮野火一样撩上来,他甚至能听到血液奔腾隆隆的声响。眼尾瞬间熏得通红,过度的难堪叫他窒息,抖着唇,艰难道,“是,我就是——”
“是什么?”丁灵恐他憋死,草草收了最后一笔,将硬黄纸卷一个卷儿掷在男人身上,“不是你说的么?你就是个老太监。”
阮殷抖着手展开,纸上寥寥数笔,勾出一个人,消瘦,适意,垂着眼在椅上打瞌睡,炭笔勾勒微风温柔的形状,男人睡在风里,无忧无虑——
是他一生中从来没有过的模样。
阮殷勾着头,半日抬不起来。他片刻间在天上人间走过一个来回,一时羞耻,一时愧疚,还有说不出的难堪……过于强烈的情绪撕扯他,他已经不能顾及丁灵还在身旁,屈起膝,面颊掩入膝头,崩溃地哭起来。
丁灵站着,久久叹一口气,走到男人身前。
阮殷若有所觉,他不敢抬头,张臂前扑,两条细瘦的手臂箍在丁灵腰间。丁灵被他勒得一个趔趄,勉强站稳了,抬手贴住男人发颤的脊背。
阮殷掩在她怀里,无声地哭了许久,“……是我错了。”
丁灵不答。
“可我不是乱说的……”阮殷几乎精神错乱,颠三倒四地诉说,“我是个阉人……年纪也很大了……宫里选伴当,都要好看的……我连做伴当都不够格——”
“你想给谁做伴当?”
阮殷一滞,讷讷地闭上嘴。
丁灵道,“再叫我听见这三个字,我亲手掐死你。”一手推开他,“去擦擦脸。”仍旧走去案边,这回拣了支毛笔,舔了墨涂抹。
阮殷羞愧难当,低着头走去后头,不一时回来,除了一双眼通红,看不出哭泣的痕迹。
丁灵听见脚步声响,转过身,“你过来。”
阮殷走近,臂上一紧被她拉到身前。阮殷微微吃惊,“丁灵?”
丁灵斜斜地倚住条案,双手攀住他,“你不要做糊涂事。”
阮殷一颗心狂跳不止——她猜到了。
“你没有敌人。”丁灵认真地盯住他,“若有,也是你自己。”
第51章 守灯
阮殷双唇发颤, “……我没有。”他说,“我是想过,只有很短……你要信我……”
丁灵目光无可控制地凝在男人抖个不住的苍白的唇上,费好大气力才抑制碰触的冲动, “我信你。”便放开他, 手掌在案上撑住,一跃而上坐着, 两条腿松松垂着, 随意拿起一匣朱砂把玩,“今天随便描两笔,等明日你大好了, 我给你绘一幅小像。”凑近了道,“一模一样那种。”
阮殷别扭地偏转脸,“不……不必画我……我没有什么好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