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二夫人急红了一双眼,大步奔着外院而去。
崔继颐赶来时,就见她急得直跺脚。
“二夫人寻小的有何事?”
“你可知朝凤里头麦秋胜了?”
闻言,崔继颐垂眸暗自叹息。
起初帮云纤进入傅府,也是因他对那人突遭横祸心存怨恨。又见那人的幺妹一心复仇,便忍不住想着或可帮上一帮。
他不在意对方如何,若能为那人复仇,他亦乐得成全,若不能于他也无碍。
可眼下瞧着,当真是他异想天开,一个寻寻常常的木匠之女,确实无法与自幼生在傅家的那群女子抗衡。
崔继颐眉心微拧,片刻后又缓缓松开。
“小的在此恭喜二夫人,得一贴心之女,往后三小姐嫁入湘王府您在府中亦可跟着安享晚年。”
说完,崔继颐又道:“若夫人再无其他吩咐,小的便退了,外院事忙,如今正……”
“你可还是人?”
见他毫无相帮之意,傅二夫人气得双眸猩红:“你这人心怎得冷硬成这般?”
“她为何进朝凤你不知?你一心欺瞒她,让她对你情根深种继而深入虎穴,如今落得个生死不明的下场,你当真瞧得过眼?”
一句生死不明,让崔继颐面色微变。
“她那样小的年纪不比你身经百战,熟练老成,你一个在外行走的男子见多识广,不将女儿家真心放在心上,辜负了、哄骗了,看着人家香消玉殒也无动于衷。”
“可我今儿就想问一句,你夜里当真睡得着?”
“我与她算萍水相逢,可我亦看不下那姑娘落得这样的下场,更莫说你与她有一段情在先。”
“你们男子,是不是当真以为世上傻姑娘都这样多?可骗了一个又一个?今儿我便告诉你,负人真心是要落剐心地狱的。”
傅二夫人胡言乱语一通,却令崔继颐眼皮垂得愈发厉害。
倒并非被傅二夫人说中心事,而是他想起了那人。
他那短命的未过门妻子。
说来这亲事也算他自己选的,早些年他还不是府中管事,机缘巧合下寻了云家做些木活,那日去云家时,那人就站在院中,手里捧着针线给家里狗子缝沙袋。
小姑娘什么都不懂,市井人家也不讲男女大防,见了他便冲他一味地笑,眉眼弯弯,一对儿黑眸银丸似的,亮锃锃的。
本他是没那般心思的,可去云家次数多了,那姑娘便愈发热情,偶有一日他歇在院外,那姑娘就捧了水碗过来。
“你可曾娶亲?”
她话虽问得直白,但整个人面红得厉害,至如今他还可想起当日对方,那双满是羞涩的眸子。
“不曾。”
“可曾定亲?”
崔继颐有些犹豫,本想搪塞了她,却又见她一脸羞容强做镇定:“你若不曾娶妻,不曾定亲,不妨瞧瞧我?”
匠户卑贱,这等人家的女子行事多不拘小节,他被问得一愣,一时未能言语。
“你若不愿便罢了,做活计的工钱可不能少。”
他不过呆愣一瞬,那人便抢了他手中水碗急急而来,又急急而去。
至如今想到当日情形,崔继颐还有些忍俊不禁。
后来也不知怎的,他鬼使神差地求了父亲与那人定了婚约。
定下婚约后她时常给他写信,月月都会给他送些自己亲手缝制的东西。刚开始是扇套,后是荷包,再后来便是鞋子、外衫、内衫等物。
她女红不错,绣得物件精巧细致,又最合他身,哪怕是傅府里头的绣娘做得衣衫都不若那人。
他知晓,是她用了心,做出的内衫又怎会差了?
她遭难后,他再不曾穿过合脚的短靴。
说来,若云家没有遭难,开了春他便要与那人成婚了。
他虽被主家赐了姓名,但并非卖身的家奴,所以他在外买了宅子,就等那人嫁了后给她居住。他不愿她进傅府,见这一滩污秽。
崔继颐低头,手指下意识摸了摸已然磨得发毛的内衫袖子。
若她在,今岁冬日他应早穿上夹了棉的内袄。
也不知为何,崔继颐想到此突然有些懊恼,懊恼去岁他将那人做的穿旧了的衣衫,一股脑丢给府中小厮,害得他都冬日了,还穿着上秋时候她送来的衣物。
“你还是不是个带把儿的?今儿这事你管是不管?”
傅二夫人显然已气疯了心,说话间伸出染着大红蔻丹的手指,朝崔继颐面上戳去。
啪一声,崔继颐拍开傅二夫人的手。
“此事不必夫人忧心,我去寻她。”
罢了罢了,他戏耍似的逗了那人这般久,穿了人家亲手做得那么多衣裳鞋袜,如今帮她护幺妹一程,亦是应当。
权当……是他欠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