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悯是胜利者的美德。
再多的动容,也会随着此世的终结埋葬,他是她人生的过客,而她是这个世界的过客。
朱庭瑄依稀听懂了李正玉的未尽之语,他勾了勾嘴角,露出了一个几近悲哀的笑。
他死了,他的温如也可以安心了,她看上去清冷自制,实则心思细腻幽微,要是他这个前朝皇帝一直蹦跶着,她晚上又要失眠了。
他千方百计想与她相守,想同她合葬,可真到了这最后的时刻,他觉得能与她相遇便不枉此生。
这样就很好,她得到了她想要的,他也得到了他想要的。
恍惚间,他脑海中闪过了一个场景。
“小世界浩如繁星,你想找到她与大海捞针无异。你又未必能觉醒记忆,身穿代替的人甚至有可能是个乞丐,即便你们相遇了,难道她会爱上一个乞丐吗?你何必追逐那么一点儿渺茫的可能呢?”
“就算穿成了乞丐,她路过我时停下了脚步,出于同情施舍给我一文钱,这就足够了。”
这是他和谁的对话?他忘记了。
感受到脸上的湿润,他流泪了吗?
若有来生……
李正玉的泪水砸在朱庭瑄的脸上,她脸上的表情依旧是那样平静,与她那双流泪的眼睛十分割裂。
在他濒死的时刻,李正玉的声音依旧如泉般冷冽,朱庭瑄下意识地便以为,在全然不做伪装的时候,她应当不会为了自己流泪。
可惜,他不会知道了。
朱庭瑄没有来得及交代其他后事,但李正玉知道,他一定希望李炳和谢图南能够活着。李正玉让属下将他们二人关押起来,打算登基以后将他们流放到南洋。
见谢图南有几分要挣扎的意思,李正玉冷笑:“打过一场再服软也是可以的,不过到时候你可能就得吃点儿苦头了,至少手脚是保不住了。”
说罢,她抱起朱庭瑄转身离开。
*
李正玉来到宫门前,掀开了马车的帘子,士卒们皆是向她行礼,她微一颔首,问道:“平津候在何处?”
得到了答复,李正玉命人驱车向金銮殿驶去,路遇匆忙赶来的被她派去李正帆身边的属下,她唤人上车,听他禀报当前的局势。
她劝说李正帆攻入城中后派人去挟持官员的家眷,李正帆照做了,满朝公卿倒戈臣服者众,宁死不屈者也有不少,李正帆命人将辱骂他乱臣贼子的官员尽数押到了牢中,没有立刻取他们性命。
入得金銮殿,只见李正帆着一身铠甲站在高处,赫赫威势令殿中残余的本就骨头软的大臣们噤若寒蝉,他看见李正玉一身血腥气地进来,却是立刻百炼钢化为绕指柔,快步上前道:“你受伤了?”
李正玉摇了摇头,她看向殿中被士卒们押到此处的大臣,待她登基,这些人肯定是不能用了,得全部清洗一遍。
世家的气数早就尽了,这些人有官身能在前朝结成朋党,算得上能影响大局的势力,若没有官身,不过是乡绅地主罢了,有影响,但有限。
杀掉该杀的,留下能留的,无论是殿中的还是牢里的,对朱庭瑄忠心便是犯了她的忌。
不过也得先登基才行,思及此处,李正玉看向李正帆,笑道:“不知大哥准备怎么处理这些人?”
李正帆脸色微变,说道:“先随我来。”
李正玉与他一同行至天禄阁,李正帆刚一站定便立刻道:“安安,你告诉我,你是不是早有反心?”
李正玉走至朱庭瑄常坐的位置上坐下,给李正帆和自己都倒了一杯茶,沉声道:“是。”
“狗皇帝以前是不是便欺辱你了?你为什么不同我们讲?父亲再是忠君爱国,得知此事也会以你为先,你糊涂啊!”
“大哥,你误会了。就算没有此次的事,我还是会反。”李正玉垂眸敛去眸中的情绪,“我身有反骨,就是想当这个皇帝。”
李正帆完全没有听出李正玉有试探他心思的意思,只以为她不愿再提起不堪的遭遇。他的妹妹他还不了解吗?她一心只想当个名臣。
“朱庭瑄在哪儿?我去杀了他。”
“他已经死了。”
李正帆听到后便是一愣,见李正玉的神情不似作假,一拍桌子也坐了下来,冷声道:“便宜他了。”
他们谈了许久,待将事情都商议完了,李正玉先行一步走出天禄阁,行走在盎然春意中,她感到身体极为轻盈,像被春风托举着一般,心头却极为沉重,沉甸甸的如同堆了千载的雪。
即便是到了春日,这雪也难以融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