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湛山也不是真正的莽夫,闻言瞥了一直安安静静地坐在旁边的解元郎一眼,心道:顾大哥这是大孙子出息了,有底气跟人叫板了呢。
幸运的是,他们落云寨凭着早些年的交情,也能跟着沾光,再不用为了买粮买盐,被迫贱卖用性命换来的好药了。
事实上,顾华斌并没有石湛山想象的嚣张,他目前也只是打算在落云寨与荣和堂之间当个中间商,赚个差价而已。
跟背靠嘉陵府世家的大药商叫板,他顾家现在可还没有那个实力,也没那个本钱。
顾华斌跟石湛山谈妥了合作事宜,赊账收购了落云寨里积存的一部分药材后,打算歇息一晚,明日一早出深山。
山里物资不丰,石湛山再是大方,也只能招待顾清晏祖孙俩吃红薯糙米饭,水煮的老南瓜,蒸了两只用盐腌制后,又挂在梁上晾干了野鸡。
过了一阵好日子的顾清晏,俨然忘记了末世里啃树皮的滋味,只觉得这干柴的野鸡,吃得实在有些硌牙。
顾清晏感慨这山里的日子不好过,可转头又想,山外面的日子也不见得就全都好过。
嘉陵府一带未遭受战祸,世家林立,土地兼并依旧严重,许多农户名下没有半亩土地,只能给大户人家当佃农,辛辛苦苦熬到收获的时候,要交佃租,还要交田税。
每年年底的时候,还要按人头缴人头税,从十五岁开始,一直要缴到五十六岁。
初夏和初冬的时候,每户人家,还必须得出一到三名成年男子服劳役,不是建城修路,就是开渠筑坝,没有工钱拿不说,还有可能会累死人。
好在大夏初立,减免了大部份苛捐杂税,田税也降到十取一,只要勤快一些,大部分人都能勉强填饱肚子。
若是前朝,老皇帝忙着建行宫,官员忙着收刮民脂民膏,天灾人祸还不间断。
一年光是田税就要收好几回,人头税更是从一岁就要开始缴,直到人死入土才算结束,门前种棵桑树都要收十两丝的苛捐,时不时还有叛军来抓壮丁上战场,普通百姓当真是半点活路都没有。
顾清晏突然有些庆幸,庆幸生在了太平时候,也感恩有祖父母的辛劳支撑,才有了他们兄妹几人的饱暖与安稳。
第四十二章
嘉陵府与京城虽然相隔有一千八百多里远,但中间却通运河,若是走水路,且风平浪静,无意外的话,三个月不到的时间就能跑个来回。
曹广孝手里的战舰,最快能日行四百多里,所以在顾清晏刚刚踏出连苍山的时候,他在战场上显神迹的军情奏报,就已经摆在了征和帝的龙案上。
征和帝近日头疼的厉害,也不知道是因为噩梦做得太频繁,还是听惠能和尚念经,念得太多的缘故。
太医院院判赵空青研制了大半年,终于将祖传的培元养神丹方子给颠倒着大大地修改了一番,重新配制成了培元安神丹,只一字之差,功效却几乎是完全相反。
韩无疾用清水送服了一颗下去,便姿态放松地躺在矮踏上,由着赵空青在他头顶上扎针,配合着丹药的药力,慢慢将那躁动不安的灵魂神识,给安抚了下来。
魏成业缩着手脚,像只八爪鱼似挤在一个不算大圆椅里面,在他右手侧的桌案上,堆着小山一样的奏折。
韩无疾闭着眼,催促道:“念啊,平日里把要为朕赴汤蹈火挂在嘴边,让你帮着念个奏折,却磨磨唧唧的!”
魏成业苦着脸,像烫手山芋似的,小心翼翼,挑挑拣拣地抽了一份写得最薄的奏章打开……,一瞧,嘿,正好是曹广孝那水耗子送来的军情奏报。
也就只有短短的两页纸,写的也都是大白话,简单直接,不像那些文官,好像显摆自己多读几年圣贤书似的,“者乎者也”,绕来绕去,读得人舌头打结,脑袋发晕。
魏成业松了一口气,半点磕巴也不打地读了起来。
“……有传言嘉陵府茂荣县一顾姓书生曾离魂游地府,臣本以为是无稽之谈,直至亲眼所见……”
征和帝闭眼听着,待魏成业读到,那/火/雷/炸开的威力,被一道无形的屏障完全挡住时,已十分感兴趣地睁开了眼。
魏成业读到一半,惊疑不定道:“……这水耗子去了一趟江南,竟然学会编故事了?”
征和帝并未怪罪这糙汉随意叫人绰号的无礼之举,只哼笑道:“以曹广孝之谨慎,编故事敢编到朕面前来?继续读啊,留个尾巴做什么,让朕自己猜下文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