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得去照相了,就不陪你多聊啦。」
丁先生说是他打扰了他们两个的相聚,他坐在咖啡馆里看他们离开。苏眉挽着李寒寿的手,李寒寿扶着苏眉的腰,两人背影远远看去,倒真像是一对璧人。
他们去了南京路上的「王开照相馆」,照相师推荐了一个当时最流行的宅院布景,据说前几天一个当红的影星和老公也是这么拍的:苏眉戴着帽子坐在椅子上,李寒寿规规矩矩站在她身后,背后是印在布景墙上的深宅一角,树影婆娑,象征富贵夫妻,福泽子孙。
苏眉不喜欢姿势,说这么生疏,这样哪有夫妻的样子。她把帽子摘了,把凳子移开,把大衣脱掉,站在李寒寿身旁,牵住了他的手。
李寒寿微微一动,也握紧了苏眉的手。
当天下午李寒寿送他回圣约翰大学,苏眉之前穿过来的衣服都洗好了,放在一个大袋子里。车在怀施师堂门口停下,苏眉下了车,李寒寿对她说:
去吧。
苏眉犹豫了一会儿,这一天一夜她和李寒寿朝夕相处,多少产生了一点感情,想到李寒寿接下来要面临的是将近30年的动荡人生,苏眉还是有几分不忍。她伸手像一个妻子一样整理了一下李寒寿的衣领,对他说:
「等,等再过个八年,你往香港去吧,我觉得那里挺好的,英国也很好,你......」
说到后面,她的眼眶居然湿了,李寒寿低头将她搂进怀里,远远望去,倒真像是一对告别的夫妻。
「你许的愿望,希望你和你爱的人都可以长长久久,平平安安。」
李寒寿在她耳边说,
「到时候,我们重庆见。」
苏眉懂了,李寒寿原来是重庆在汪伪的卧底,她心里轻松了一些,但不知为何又立刻揪紧了,她双眼含泪,没再多说一句话,又抚了抚李寒寿的衣领,点点头,向怀施堂里面走去。
等她的背影已经看不见了,李寒寿才上的车。司机回过头,正是昨天晚上和李寒寿在书房谈事的那位。
「今天周佛海的人看见了太太,已经派人开始查她的身份了,可能对她不好。」
李寒寿说:
「放心吧,他们什么也查不到,也不可能找到她。」
苏眉走进2楼那间房,里面还是2020年的布置,那枚六角灯笼的烛芯已经熄灭,六面遮罩如今只剩了四面,这次烧掉的是羊的那一面。
她把灯笼收起来,门关上又推开,阴冷肃杀的氛围一扫而空,天气变得暖和了起来,秋日的阳光洒在邹韬奋的塑像上,听着鸟鸣,苏眉心下了然,自己已经回到了2020。
她打开手机,发现已经快6点了,时间已经过去了两个小时,她在便利店租了个充电宝,晃晃悠悠往酒店走,走几步觉得热,把大衣脱了拿手上,露出里面的华贵旗袍和翡翠玉环。
她突然看到街角一家古着店,名字非常眼熟,从包里摸出名片,才想起来是组织 city walk的那个店主的那家店。
来都来了,苏眉索性推门进去参观下,店里没有其他顾客,店主正在柜台上给冲咖啡,看见她,顿时瞪大了眼,一个哆嗦,手冲壶没拿稳,哗啦一下砸在了柜台上,被热水烫得嗷嗷直叫。
等他把手在水龙头下冲了好一会儿,涂了烫伤膏之后,苏眉帮他把柜台擦了,开玩笑似地说:
「为什么每次你见到我就好像见到了鬼一样?」
店主犹豫了几秒,去库房里找了几分钟,捧着一个盒子走了出来。
「这张照片是我去年淘到的,上世纪四十年代上海一对夫妻的合照,你跟里面这个太太长得特别像,还有胸口这个玉环,一模一样。所以我一直问你是不是祖籍上海的,这个人估计是你家里的。」
「个么你今天这身衣服,哎呀这身衣服简直太像了,这个照片就送给你了,反正电子版我已经扫到了,哎,对了,等下我能不能给你们两个拍张照片,我不发到网上,摆在店里看看。」
苏眉拿着那张照片,哑然失笑,照片里男的一身灰色西装马甲,女的一身墨绿色旗袍,两人手紧紧地牵在一起,正是她和李寒寿,啊不,应该是她假扮的赵太清和李寒寿。
苏眉嗯了几声,店主又追问:
「这是你的亲戚,对吧?她的名字里是不是有一个眉字啊?」
眉?苏眉疑惑地抬起头,店主把照片翻过来,指着背面说:
「你看,这上面写了:民国三四十年和爱人眉眉于上海王开照相馆,寒夜长,苦昼短,愿所爱之人长久平安......唉,这么重要的照片也弄丢了,那个年代......他们一定吃了很多苦吧。」
但苏眉什么也听不到,店主的说话声,店里的老爵士乐,周边的一切声音都像剃抹平了,变成了单一的白噪音。那么几秒钟,她的世界瞬息之间闪过许多画面,最终定格在照片里她和李寒寿紧紧握在一起的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