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是我。”
老人停下动作,说:“进来吧。”
葛佳在门口靠好雨伞,走进去时,老人已经将电视关了。
“怎么还带这么多东西来啊?不用的。”
葛佳没有回答,放下果篮,将花束插进花瓶里。
“我生病的事,是纪廉跟你说的?”
葛佳应了声:“嗯。”
老人沉吟了片刻,说:“上次见你,都快是两年前的事了。”
葛佳说:“嗯。过年那会儿。”
老人点点头,“我知道你为什么不来,其实没事的,小佳,你不用想太多,纪廉他爸失踪的事,不是你的错。”
葛佳将桌下的椅子拉出来坐下,之后盯着地面瓷砖的花纹,没再抬头。
老人知道她听不进去,叹了口气,说:“给我喝口水吧。”
葛佳倒了水递给她,之后重又走回来。
“就坐这里吧。”老人拍了拍床边,说,“别坐那么远,让我好好看看你。”
葛佳没动,过了会儿伸出手望了眼手表,站起身来,说:“时间不早了,奶奶,我回去了,你好好休息。”
说完欠了欠身。带上门的一刻,将老人的叹息隔绝在了里面。
走开一段距离,肩线才慢慢松懈下来。葛佳直直地望着医院走廊天花板上的灯光,仰头靠着墙放空,隔了很久之后闭上眼,于是整片黑暗中留下灯管模糊的轮廓。
“爸爸,你的病什么时候才能好呀?”
隔壁病房里的男人面容苍白,脸上的笑容十分温暖。
“很快啦。”
小女孩坐在床边,双脚离地面有一大段距离,一下一下晃荡着腿。说话时只顾着玩手里的洋娃娃,不曾看到男人眼中的宠溺和留恋。
“很快是有多快?你已经在这里呆了好久好久了。”
“再等等,美美乖啊。”
葛佳转回头来,额前的暗影一直延伸到眼下,覆住了半张脸。
路过病房时,小女孩听到声响向外张望,隔着几米的距离,黑色的葡萄眼紧紧盯着她。
感受到追随的视线,葛佳侧过脸去,扯了扯嘴角,给了她一个微笑。
平日里细致末梢的温暖能产生多少光与热。又会灼伤多少双眼睛,让它们流下泪来。随着时光同岁月被磨耗去的柔软,还能留住多少。
现实的残酷往往不在于它带给人们多大的痛苦,而是不断强势地逼迫人们学着麻木。
麻木。然后变成不会哭,不会痛的生物。
周一,临放学前的自习课上,葛佳的手机响了。
冷硬的钢琴曲响了几秒就吸引了班里大部分人的注意。
高博也担忧地望向葛佳,又紧张地望了眼讲台后的蔡兴,之后看葛佳低头,从书包里摸出手机。
看清来电人后,葛佳在众人惊异的注目礼下站起身,同蔡兴点了下头,低声说了句“对不起,老师”,走出了教室。
教室内悉悉索索地低声讨论开,教室外则是另一幅光景。
葛佳站在门外近五分钟,手机紧贴着耳朵,除了走廊偶有的风声,静得只剩自己的心跳。
对方什么也不说,片刻后挂了电话。
听着“嘟嘟”的忙音,葛佳垂下手,看了眼时间,2点21分。
下午2点21分,闫苓又打来了一通电话,时长2分21秒,是她的生日。
这或许是她打给她的最后一通电话,是她写给她的无声的诀别信。葛佳心想。
转身进教室前,一片雪花安安静静地落到她的肩头。
雪花在衣服上消融的短暂片刻,无数画面在葛佳脑中闪回。
她想起一个白绿格子的发夹,想起一个摇晃就能落雪的水晶球,想起一根粉色的蜡烛,它在被吹灭前,映照着闫苓的双眼,闪闪发光。
葛佳缓缓伸出手,下意识想握住那片雪花,触碰时,只剩一滩冰冷的水渍。
失去了玫红色的永久牌自行车,放学后,陈洵只得乘公交回宾馆。因为跟骗了纪廉,说已经回家住了,所以两人算同路,纪廉也同他一起乘了公车。
车上,陈洵说起退学的事。
“张清说,如果这次期末考我不能全科及格,就跟我妈商量我退学的事。”
纪廉听后一时没做声,过了会儿才问:“你觉得你能及格么?”
陈洵摇头,说:“悬。”
纪廉点点头,没再说话。
陈洵将头转向窗外,盯着窗外零星飘落的雪,想到今天语文课上,老师讲到红楼梦,他就记得一句——“好一似食尽鸟投林,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
陈洵想象着自己的未来,也像这些雪花一样,挣扎着摇摇欲坠,落到地上,最后什么也不剩。
汽车驶到家前的站点,陈洵下了车,朝坐在窗边的纪廉挥了挥手,目送公交开走,这才转身朝宾馆的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