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完水,他端着半杯水,站定在桌边,做了许久的心理建设,深呼一口气,才匆匆走回卧室。
“给。”
他将水递给葛佳,眼看着葛佳接过水,嘴唇贴上杯壁,联想到刚才喷在鼻尖的温热气息,下一秒血气全涌向了脸。
“你还好吗?”
“嗯。”葛佳点点头,脸依旧红着。
“你刚才在浴室里晕倒了……”
“嗯。”
“磕到哪里了吗?”
葛佳摇摇头。
“那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没事了。”葛佳道。
“那就好。”
陈洵接回水杯,眼神无处安放,游移着望着地板。
“以后还是别喝了吧。”
葛佳沉默片刻,点了下头。
对话又出现了短暂的空白。
陈洵往旁边迈出一步,说:“我去给你买些解酒药,你先休息会儿。”
外面又在下雨,带着初冬特有的凌冽气味的雨水,淅淅沥沥自空中落下来。
陈洵走出单元楼,越走越快,出了小区后开始沿着人行道一路狂奔,一直到十字路口才停下。
红灯,稀稀拉拉几个人等在路口。陈洵大口喘着气,回忆占据了他的思考。
他回忆起开学第一天,隔着窗第一次见到葛佳。
原来那是重逢。
阴寒湿润的空气从喉间直窜到天灵盖,依旧没带走全部的醉意。但假使喜欢的悸动是酒精带来的错觉,那他大概永远都不会清醒了。
刚才看的电影又在他脑中回旋。陈洵更真切地感受到了这初冬的雨带来的寒意。
他仰头望向天。雨水落进他眼睛里,令他睁不开眼。
在药店老板推荐下买了解酒的舌下片后,陈洵失魂落魄地转过身,踏着被雨水冲刷干净的人行道砖,走往来时的方向。
红灯跳转到绿灯,陈洵依旧呆立在原地。
路人向这个不撑伞傻站着的男生投来短暂困惑的目光。
绿灯跳转成红灯。
周围的行人已经换过一批。新的一批行人站定在陈洵周围,向他好奇地打量。
当红灯再次跳转成绿灯,陈洵回过神来,迈出了脚步。
到纪廉家楼下时,卧室的窗户漆黑一片,没有一丝灯光透出来。
陈洵站在雨中,继续仰着头对着窗户望了不知多久,直到雨停下,他才拖着沉重的脚步转身上楼。
葛佳已经睡了。陈洵进卧室时,里面漆黑一片。
冷凉稀薄的晨光透过窗帘缝隙穿进来,渡过木地板,在葛佳眼下映下一道长条的光线,盘上床头摆放着的相片,将纪廉写于七年前的那行稚气的字迹照亮了。
“Do not go gentle into that good night.”
陈洵盯着葛佳脸上那道微光,出神许久,之后慢慢从房里退出来,为她合上门。
应该不需要解酒药了。
陈洵如此想着,出门上楼又去了天台。
望着雨后出来的月亮,他呆立了许久,直到一阵稍大的风裹挟着雨后的潮气拍在他脸上,一阵冰冷,将他冻得浑身一哆嗦,他如梦初醒,扶着栏杆望向远处的街道。
雨幕下的霓虹灯光朦朦胧胧的氤氲在空气中。
直到天边破晓,他才下楼回到屋里,去客厅的沙发上睡下。
没有洗个热水澡驱除凉意,躺下不动就开始觉出冷来了。陈洵忍不住打了个冷战。
“不要温和地走进那个良夜。”
陈洵强迫自己闭上眼,口中轻轻重复,大部分声响被哽在喉间,和着窗外突然又起的雨声,如笔尖划过粗糙泛黄的纸页。
六岁。纪廉六岁时候写下了那句话。可他记得纪廉说过,他爸去世那年,他五岁。
纪廉六岁那年,是他们在江阁校外第一次见,他送纪廉乐高人偶的那一年。
在他们相遇的那一年,在逝去的亲人的相片背后用英文写下“不要温和地走进那个良夜”,是巧合吗?
十岁时企图自杀的葛佳,又是以怎样的心情走进海里的?
陈洵眼前又浮现起那个深冬的午后。
海边只有寥寥几个人,稀薄的阳光躲在云后,照着发灰的沙滩。
十二岁的他注意到十岁的葛佳。他站在葛佳背后,望着葛佳步伐缓慢却坚定地走向海的更深处。
那一刻他仿佛受到了某种感召,毫不犹豫地奔向了她。
“谢谢。我的确后悔了。”
陈洵迷蒙入睡的前一刻,意识定格在葛佳说这句话时的神情。
葛佳做了个梦。
梦中,她站在雨下,一呼一吸间耳边只有自己震耳欲聋的心跳,还有那个不断放大的声音。
“它是死了吗?”
梦中的雨声越来越近,最后像是直直落在她身上。
“为什么它会死呢?”
……
葛佳又一次梦见了那个穿着红色长裙的女人,以第三人旁观者的角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