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她们没有就此一拍两散,或者闹着要换宿舍。相反,使李静巍心态有所转变的,就是那之后跟季明河的谈话。
她语无伦次,被直截了当的拒绝推到了需要“处理”“负责”某件事的最前方。李静巍觉得自己闯了大祸,像当堂被老师拎着耳朵从座位上站起。
“我……”
季明河原本有事。她应该出现在图书馆,或者导师办公室。季明河后来告诉李静巍,那天她没跟导师提前沟通,所以她原先是要去图书馆的。
但季明河放下了书包,听李静巍颠三倒四讲到半夜。这种体验,李静巍以为只有高中时代和最好的朋友才会有。
本科四年已经把她搓揉成一个空壳,李静巍感觉自己失去了很多东西。她对真实的世界感到失望,也对空虚的自己感到失望。
“对不起……”
她很久没有袒露心声,甚至流了眼泪。
“没关系,这不是什么大事。我的意思是,你既然道了歉,就让这件小事过去吧。”
一边说,季明河一边给她递纸巾。于是后来,李静巍的眼泪就不是出自自怜,而是因为一种复杂的感谢。
她说,李静巍,这个世界可能比你刚才告诉我的还要坏,简直像个巨大的垃圾场。你虽然觉得我目标明确,好像有很多已经和社会接轨的事情可以忙,我也觉得自己已经很务实、很努力地把路走宽,但我一点不觉得明天会因为我的努力变好。
“我总觉得自己的路其实没怎么变宽。只是因为现在还有机会往下分,而我对机会的意愿很紧迫,所以抓住了……以后呢?如果机会变少了呢?李静巍,我并没有提升自己的抗风险能力啊。我一直没什么选择的余地。”
“我有时候感觉,自己一直以来的所作所为都不过是在——对,‘弥补’而已。这种感觉倒不是因为自卑,而是因为自己和别人面前摆放的东西就是有区别。所以,我说自己不怎么在乎你说话的内容,未免有点太假了。李静巍,我肯定还是有点在乎的,不然我为什么让自己这么忙呢。”
因为太早看到这种血淋淋的对比,所以季明河很早就意识到,她的人生只能由她自己负责。哪怕是父母,也无法为她的人生负责。
季明河没有怪过他们。
“而且,你觉得内疚,是吧?”
季明河甚至在最后笑了,没有笑出声的、温和而含蓄的笑法,宽容地给她容错率。尽管她的人生因为缺少容错的可能性,所以看起来效率极高。
她撑着下颚,一手在脸颊旁伸出食指,像举起一个小小的旗杆。
“李静巍,开学的时候你介绍自己的名字是‘宁静的高山’,但我这么觉得啊——如果我说的话让你不高兴,你可以反驳我——”
“……你其实是只小乌龟才对。……”
她们和解了。
只是发生在上个学期的事,如今想来却如同太过遥远的梦。
“对。”
李静巍轻轻回答许方霖,“我们是特别好的朋友。”
“我们聊了很多。学姐,有很多东西可能不是这个阶段的‘同学’可以聊的,但我们就是坦诚了很多东西。”
李静巍想,这种诚实源自从原生家庭走出的求生焦虑。
更重要的是,季明河是这样一种人,是可以真诚谈论这种话题的人。
“李静巍,我明白你的意思。”
许方霖凑近她,要避开季明河跟李静巍悄悄地说。
李静巍对这种亲密有点畏惧。她本科时期有个很好的朋友经常亲密地搂抱她,结果对方在摸清楚李静巍几斤几两,知道她对自己保研没有裨益后疏远了她。
许方霖未曾察觉她的不自在。“上个学期我就在暗中观察小季。也很难不注意到她吧,毕竟她这儿——好使到让我觉得人与人之间的差别真的很大。”许方霖用另一只手指了指自己的脑袋,“而且她帮了我很多忙。”
“……学姐,最重要的应该还是季明河帮了你忙吧?”
“我们才认识多久,就会揭我底了。”许方霖晃了晃空闲的另一只手。
李静巍随即露出一副想要吐槽却不能的表情。“我就开个玩笑。哈哈。”许方霖不觉得尴尬,也没想过摆谱。
她知道这种人有多难得。越往后走,这种人会越来越少,直到周围都是一群彼此笑脸相迎的酒肉朋友。
吃饭,浮光掠影地抱怨工作和生活,避重就轻打哈哈,骗自己也骗别人。仅此而已。
“对有的人来说,谈这种话题不叫交底。这种人就是愿意跟你用心说话,不用别的。”
“但你能跟她谈这么多,我觉得确实很不容易。这个就叫吸引力法则,说明你身上也肯定有点闪光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