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情不像是在向自己提出问题,秦思意想。
——这更应当被定义为一场审讯。
“为什么不高兴?”好在这一次,秦思意直白地问了出来。
他不是笨蛋,不会永远读不懂对方的情绪。
秦思意能够看穿多数时间里钟情的心情,关键只在于,他想逃避还是面对。
壁灯在夜幕下将钟情的轮廓映照得愈发深邃,光影精准地分割出明暗,将对方的五官变成素描书上逐字解析的教材。
秦思意好细致地去打量他,几乎没有来由地想要将这一秒的钟情记住。
初见时怯懦而青涩的男孩,正在流逝的时间里,愈发向矜重优雅的大人靠近。
“为什么学长要用别人的理由来决定自己的人生?”
是了,秦思意眼中即将长成青年的钟情,正在向他发出质问。
而作为学长的他,竟然无论如何都想不出一个合适的借口。
“毕业以后呢?”钟情继续起他没有说完的诘责,“难道要缠在林学长身边一辈子吗?”
钟情的语调很稳,结束了变声期之后,从清爽的少年感里带出一些更接近于成年人的慵懒。
他将每个字都说得格外妥帖,把这句本应该加重强调的话,变成了一段调式新颖的诗歌。
秦思意不知道该怎样去回答。
钟情半点都没有错。
对方的用最简单的问题戳穿了秦思意用傲慢掩饰的软弱,扼住他的视线,连目光都无法回避。
灯影下的面孔在两人的岑寂间变得飘忽。
秦思意一度怀疑自己忘了戴上眼镜,否则又该怎么解释,钟情几乎就要融进光晕里的脸。
他回过神,迈上那级才走下不久的石阶,而后极慢地伸出手,确认一般抚上了对方的脸颊。
钟情便任由秦思意向自己靠近,眉目沉沉,盯着后者茫然又无措的眼睛。
“我给不了你答案,钟情。”
秦思意仰头迎上他的目光,嗓音冷郁,语气温吞。
他在前一瞬瞥过一眼墙角的影子,缱绻地紧靠在一起,好像拥吻。
——
四月末的L市其实已经不那么冷,夜风褪去了冬季的凛冽,变成一种尚能被接受的凉。
秦思意在前往餐厅的路上试过要与钟情对话,可第一个字还没来得及出口,空气中的潮湿就被裹挟着涌到了面前,轻飘飘将它堵了回去。
他冷极了似的低下些脑袋,将下巴往后缩了缩,一双眼睛悒悒盯着脚下的石砖,连经过了哪里都无知无觉。
钟情的脚步停下时,秦思意险些撞上。
好在他还不算完全在神游,于是急忙避开了。
他下意识去看钟情,因此要比对方更晚一些,才会注意到远处的林嘉时。
“林学长。”
钟情的这句话说得轻,比起打招呼,秦思意认为,这更有可能是一句提醒。
他跟在这句话之后往两人前方看去,林嘉时便站在连接塔尔顿与斯特兰德的丁字路口,舒展又自然地露出了笑容。
“等你们好久了。”
对方在婆娑的树影间朝他们打招呼,分明是一句再普通不过的话,秦思意却总觉得少了些什么。
他踩着一地的碎光走过去,在试图向对方挥手的瞬间意识到,林嘉时的双臂,始终都装饰般垂在身侧。
秦思意没有戳穿,旁敲侧击地问到:“最近还有在吃药吗?”
正准备转身的少年被问得一怔,神色复杂地抬眸。
良久,他温声说到:“还有最后几场比赛,马上就要结束了。”
林嘉时没有给出正面的回答,这些话就像大人们常说的一样,委婉、隐晦。
它们间接地让秦思意获知了最明确的答案,却也在同时向他传递了不再追问的讯号。
冬季遗留的枯枝在犹疑间发出了轻响,秦思意酝酿着即将出声的前一秒,钟情将他从无法延续对白的尴尬里解救了出去。
“刚才我和学长在讨论,申请哪个大学比较好。”
“哦?有结果了吗?”
林嘉时与钟情一左一右在秦思意身边并行,他们仿佛绕开了后者,单独地进行着交流。
这样的氛围让秦思意有了一种奇怪的感受,仿佛他并不是两人的朋友或同学,而是一个需要被照拂的晚辈。
他不适地企图制止自己的念头,也不等到钟情回答,兀自便答:“没有,我打算先去问问布莱尔先生。”
“不是说要看林学长决定去哪个学校吗?”
钟情说罢,不给秦思意辩驳的机会,很快又接上一句:“学长明明就快是大人了,为什么还是像一个离不开旁人的小朋友呢?”
他在提到‘旁人’两个字时,意有所指地将目光放到了林嘉时身上。
平直的眉眼曲成浅笑似的弧度,不显得谦和,倒像是恫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