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老舅公迈步向正院,正院屋里他老妻正给小儿媳妇肚子里的孙儿缝百衲衣,抬眼便瞧见白日里从来不会出现在正院的丈夫进了寝屋翻箱倒柜找些什么。
“你找什么呢?”她跟在后面见丈夫翻了她放银子的旧瓦罐还没完,还在她放东西的匣子里四处翻找。
“去年过年我还见着你这里放了一刀红纸,如今怎么没见?”陈老舅公问老妻。
陈老舅婆年纪只比她丈夫小了几岁,头发也是花白,若不是生活还算不错,估计一口牙都掉的没几颗了,她的牙还算整齐,只掉了几颗,也及时找牙郎中补了回去。
听见陈老舅公说的话,她没好气道:“你也知道去年了,这都快一年了,这红纸就算自己不长脚,也早该跑了!”
麻利翻出了红纸递给丈夫,又问他:“这离过年还有段日子,你要红纸做什么?”
陈老舅公在陈家是习惯了一言堂的,虽然被老妻顶几句他不生气,那也是看在陈老舅婆入了陈家门相夫教子多年,他们夫妻也算是相濡以沫。
不过当然在外人前,陈老舅婆也会给足丈夫尊敬,做个恭顺丈夫的妻子。
“子苓家的外孙来了,这么多年也算是头一次上门,我做舅公的,包个红包给他。”子苓便是梁聿阿婆的闺名。
陈老舅婆听说是梁家来人,心头顿生起肉包子打狗,又去无回的想法。
她扭头朝着自个装银钱的旧瓦罐里瞧去,少了最大那块整锭的小银裸子,那都快一两了,这天杀的老头!
这么大方送见面礼,那梁家六个儿子,你来一个送一个,这还不要把陈家的家底都送空了!
你那么大方!你那穷到柴都快烧不起的外甥女能给孝敬你什么,顶天两把酸豆角!
陈老舅婆气的心梗,她想追过去把自家的银子从老头子哪里夺回来,可偏偏她人胖腿脚还不好,哪里追的上日日打五禽戏养生还个高腿长,到了这个岁数除了眼睛不好但精神抖擞的陈老舅公。
再说前头药铺,梁聿坐了没一会儿,茶水都还没沾上嘴唇,一个穿着布衫长袍的中年男人绕过待客厅门前的木屏风,徐步前来。
梁聿认得他,前几年他阿娘冬日里病危的时候,没钱请大夫,还是这位表舅顶着风雪,背着药箱过来给他阿娘施针的。
是以陈藿还未进来,他已经从位置上站起来,起身上前迎他。
“三表舅。”陈藿在陈家行三。
他记忆里的梁聿还是几年前瘦瘦小小,头发枯黄的毛小子,都已经是冬日却还穿着一件麻布做的薄袄子,怀里抱着一个还是襁褓之中的弟弟,后头还背着一个才不过二三岁还挂着鼻涕嗷嗷哭的弟弟。
就算他想客气,都只能找出一句“懂事”,真是找不出其他可以夸赞的地方,哪像今日,小少年站到他跟前,他陈藿虽然读书不多,脑中也立即浮现了“气宇轩昂”一词。
“可是大郎?”陈藿上前拍拍这许久未见的表外甥,若是大郎的话,今年才不过十二吧,这个头都快赶上他那十七岁的儿子了。
“是我。”梁聿任由陈藿打量自己。
“你一来,陈蓟就去后头喊我了,陈蓟你刚才应当见过了,他便是我的大儿子,家中排行三,喊他一身三表兄就是了!他去后头请你舅公了,都是自家人,同我去后头,你舅公在后头等你呢,我们边走边说!”
陈藿握住梁聿的手,把这有几年不见的表外甥往后头制药坊带去,梁聿在长辈面前还是十分稳重乖巧,说话做事都是进退有度。
“思安可是你父亲给你起的大名?这名起的不错,你父亲不愧是读了这么多年书的读书人!”
“思安是祖父给起的大名,他老人家去世前,给我们三兄弟都起了名字,我得了思安这个名字,二郎是思珪,三郎是思璋。”
“珪璋,可是我意正麋鹿,君材亦珪璋的珪璋?”
“正是这二字。”
“极好,你祖父也是文才轩昂!”
“不过他老人家没料想到父亲得了六个儿子,四郎他们的名字还得劳烦父亲来了。”
“你父亲青出于蓝,无论他起,还是你祖父起,都是极好的!”
这舅甥二人一路走,一路客套闲聊,不一会儿功夫已经到了制药坊的待客厅。
陈老舅公脚程不慢,陈藿带着梁聿到时,他已经在待客厅坐下了,陈蓟也已经泡好了一壶药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