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查大人、队长、所有人……他们都问我为什么要杀了莱昂。我没有回答, 一次都没有。但如果您想要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我不会对您隐瞒。”
艾格尼丝几乎要将额头贴上木门。也许菲利克斯是对的, 只是这一道门的阻隔,就足以让她说出当面难以启齿的话语:“我想不想知道?我当然想, 但又害怕听到某个答案。”
菲利克斯以仿佛只是和她在闲聊的口气应道:“我明白您是什么意思。但是--”
他笑了。
艾格尼丝清楚记得他这么笑的时候会是怎样的表情:他略微腼腆地垂下眼睛,而后堂堂正正看过来,目光明亮又狡黠。这一刻,他们之间的门如同失去质地与色彩,他们呼吸的都是同一阵风熏染过的空气。
木门陡然物归原位,菲利克斯的声音中丧失了笑意:“但我并非为您杀死莱昂。”
艾格尼丝嘴唇微张,愕然的叹息卡在喉头。
“这么说也许像狡辩。但我还是要坚称,我是为了自己才犯下那样的罪行。您没有任何过错,不需要为我分担罪责。”菲利克斯呼了口气,“而且最后,我受到的又是这样称不上惩罚的惩罚。”
“你……真的打算去圣地?”
“没有将我驱逐,也不逼迫我进入修道院度过余生,而是给了我这么一条路,理查大人已经对我非常仁慈。”
“仁慈?”艾格尼丝都被自己的尖利口气吓了一跳,她哽了哽,降低声量继续说,“每年奔赴圣地的人那么多,最后能在那里安身立命、又或是平安返乡的人却寥寥无几。”
菲利克斯的口气依旧轻松:“伊恩告诉了我不少在那里活命的窍门,有了前人的经验之谈傍身,我会没事的。”
艾格尼丝深吸气数下,依旧没能将心头的狂潮平复,话语末尾的音节微微颤抖着:“你真的认为我会相信你的话吗?是我太过怯懦,以那样草率的方式拒绝了你--”
“艾格尼丝女士!”菲利克斯沉声道。
她浑身一震。
他放柔语气,字字流露出哀求的意味:“艾格尼丝女士,我不想一年后、五年后、乃至十年后,当您偶尔想起我,心头只剩憾恨和愧疚。我宁愿您只记得那些更美好的回忆。如果在我走后,您会被我的影子折磨,我……又该以什么样的心情踏上征途?”
“那么告诉我啊!我该怎么相信我没有任何责任,我该怎么骗过自己……”艾格尼丝转过身去,捂住脸,指缝被滚烫的水渍填满。
片刻的沉默。
“我曾经在心里发誓要让您露出真心的笑容,但结果……反而惹得您哭泣。这是第二次。”菲利克斯惘然顿了一拍,声音低下去,“但在拿起烛台的时候,我心里想的并不是如果这个男人死了,您就会更安全。我想的是……这是否就是我现在能为您做的事?我不比他差,我能不能证明自己对您是有用的,如果我那么做了,是否就能得到认可……”
菲利克斯自嘲地轻笑:“那时我脑子里,全是这样的念头。”
艾格尼丝想要反驳,他却不给她机会:
“到最后,我考虑的只有自己。我想要赢过伊恩,想要获得您的青睐。我甚至没有想过您会因为我犯下的罪而悲伤、而感到歉疚。我根本没有为您考虑!”
艾格尼丝缓慢地回转身,靠着门边坐下,清了清嗓子:“如果你是这么想的,那么也让我向你道歉。我也只想着自己。”
菲利克斯讶然抽了口气,却没有阻止她说下去。
“我……”艾格尼丝僵硬地勾起唇角,“我胆小、敏感、卑怯又自尊心过剩。一直以来,我不敢接受他人对我的好意,我不相信有人真的会喜爱我。所以……我才一次又一次地否定你对我的心意,不讲道理地将你推开。”
她蜷缩起来,将脸埋进膝盖,声音在笑,鼻音很重:“但直到和理查认认真真吵了一架,我才意识到……我拒绝理解他人,却又埋怨他人不够了解我。菲利克斯,我从来没有将你的话认真地听进去。哪怕我无法回应你的感情,我本可以更坦率地告诉你……谢谢你愿意给我那样多的包容和喜爱,那是我的荣幸。但我没有。”
这么说着,她将头轻轻靠在门上:“对此,我很后悔。”
“但您现在告诉我了。”菲利克斯温柔地叹息,“能听到这番话,现在我十分快乐。”
“但是已经太迟了--”
“我不认为迟到的领悟是无意义的,”菲利克斯的声音非常近,他似乎也坐了下来,仿佛就在艾格尼丝身侧,“在这里的几天……我想了很多事。包括关于您的。而后我才明白,其实您需要的不是我为您做什么。许多事您自己就能做得很好,您只是需要一个能支持您、支撑您后背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