仁宣时期士人对皇帝的信任之感被重臣,尤其是于谦的死亡彻底戳破了,他们不得不在朝廷之外重新寻找生命的寄托,产生了“要么退隐自适以全身远害,要么奋身投入做一次政治的赌博”的二极心态。
景泰年间的旧阁臣和九卿,除了吏部协理部事的尚书王翱在李贤的建议下被堡宗留任外,其他全部被清理出了北京,一派贤臣能臣无处可用。
在景泰年间特务活动较为收敛的锦衣卫,在堡宗的支持下又重新放纵起来。横行霸道,捏造冤案,原本清明的政治风气瞬间重又败坏下去。
武官的地位,随着堡宗后来清理夺门一党的进程,日渐又低落下去,宦官和内阁与皇权的关系则越来越密切,此后内阁和宦官的斗争与调和则成为明代政治斗争中常见的现象。】
天幕说出来的语气依旧很平静。
可是于谦抬眼看着那一幕幕的画面,听着那一句句轻描淡写也遮掩不住严重性的评价。
他在内心问自己:
如果上皇复辟是这样的结果,你打算怎么办呢?
于谦忠于的是这江山社稷,忠于的是这天下黎庶,在乎的是比他的生命更为重要的崇高理想与信念。
所以他在土木堡群龙无首之际支持郕王上位,所以他在被后世暗暗影射可能坐视政变发生的时候仍能不动如山。
他可以理解那时自己的想法:反正最后还是还位上皇一脉,他为了天下稳定,何必举手反抗呢?
可是未来的现实告诉他,皇位之上坐着的是谁,对于这个天下来说,太重要了。
【鲁迅曾经说过,“悲剧就是把美好的东西毁灭给人看”,当堡宗两次不加遮掩地表露出自己的卑劣之时,哪怕他因为废除了殉葬,而被一些人努力洗白,他实际上在人格上已然无法称之为处在一种正常的区间之中了。
朱祁钰当然不是最好的那个,可是他足够真实,足够认真,足够努力地想把这个国家朝着更好的方向发展。
于是当他在倔强地活完了自己过于短暂的三十年之后,那突然破碎的理想和挣扎落地的碎片才会显得那么让人怜悯。】
【景泰君臣的故事是戛然而止的,
而未知才更让人容易幻想。
尤其是当明朝之后的皇帝,一个个要么修仙,要么不上朝敛财,要么当木匠的时候,作为对比,很难不让人回首,幻想一个更为美好的走向吧?】
天幕的光终于完全暗淡下来了,只留下仿佛烛火一般遇风摇曳的光点,在明明暗暗之后熄灭了。
——它消失了。!
第41章
一切结束了。
曹丕丢下了手中的湿帕,整个人坐直了身。
后世人并没有详细跟他聊聊那晋朝的故事,不免让魏帝心下有些遗憾。
司马家是怎么篡得位?他难道没有制衡约束好朝中的势力吗?
他琢磨着透露出来并不算多的信息:司马师是司马懿的长子,死的时候是四十八岁,而他今年已经十二岁了。
后世人说他的权势足以废立魏帝,曹丕其实率先想到的就是自己的长子曹叡——如果没什么意外的话,最后继位的应该就是他了。
可是这不合理。
眉心紧蹙,曹丕的心思沉重了下去:司马师比曹叡还小几岁,怎么可能有本事废了曹叡?
废立天子这种大事,所有的前例最知名不过是伊尹、霍光。可他们废立天子的时候,基本上都是在对方年幼而根基不稳之时,依托自己辅政大臣的地位得以代行皇权而行事。
所以……
曹丕不得不严肃着,正视起这个棘手且严峻的问题:司马师能够有本事废立的魏帝,很可能是他年幼即位的孙子辈。
应该是他儿子不幸早逝,幼主登基,而立司马师为辅政大臣,才给了司马家可乘之机。
——他们父子俩,年寿不丰啊……
饶是对于生死之事,在连年的战乱之中已然有所淡然的曹丕,在真正面对自己死讯的时候也是沉默着恍惚的。
他认可的是《淮南子》那句“人生有七尺之形,死为一棺之土,惟立德扬名可以不朽”,文学家的天性又让他加上了一句“其次莫如著篇籍”。
立德、立功、立言,这本来是他生平的理想。若是三者有一事流芳千古,他自认也算满足,并不执着于长生之术。
但若是因为他和曹叡的早逝,使得他大魏的基业为人动摇且篡取……
曹丕拧着眉走出了宫殿。远远观望着这边动态的中官在他的招呼下迎了上来,小心地跟在他身后五步左右的距离。
然后他听见前方的魏帝冷不丁地冒出了一句:“曹叡呢?”
中官低着头,被这突如其来的问题问得一怔,联想到这些天来后宫中的风波,只好硬着头皮回答道:“齐公正随太傅读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