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岱山不甚敏锐的手举起,僵硬地夺过勺子,再将那坚硬的瓷勺一掷,老人家控制不住自己的手劲,又因自己口角歪斜而生气动怒,那瓷勺实实地砸在梁津的额角,再当啷一声掉落在地板上。
清脆的一声“当啷”,让周萱的神经弦都为此绷紧,那瓷勺没有碎,她心中却蓦然有一块碎了。砸得这样用力,梁津会不会疼?
再看梁津,他眉目平和,一副温和甚至有些无奈的样子,只是弯下修长的身躯,将勺子捡了起来,似乎对梁岱山大发脾气的场景司空见惯。
只有周萱隔着屏风,看到梁津额角那一点红,忽然心中柔软得一塌糊涂,又难过得一塌糊涂。
她只知道梁津近来几乎放下一切,陪着梁岱山这个将近风烛残年的老人,却没想到,是这样一种陪法。
宽和地忍受、忍耐。无条件的纵容。
这时,周老太扯了扯周萱的袖子。示意孙女和自己往外走。任是谁,恐怕都不想让外人看到自己如此失态的模样。特别是将面子视为一切的梁老爷子,更不能接受。
两人刚走到门口,恰好迎面碰上梁西元。梁西元穿着一袭灰色长风衣,瘦高身材,脸型和中庭偏长,从头到尾散发出一种精英女性的精干样子。
梁西元看见周老太,微微垂下头,恭敬地叫了一声“周阿姨”。
周老太便也停下来,和梁西元就梁老爷子近期的状况寒暄着。
周萱知道梁西元是梁津的小姑姑,当即喊了一声“姑姑好”,梁西元只微微点头,不动声色地将这小姑娘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好看是好看,一个洋娃娃美人,小金丝雀。其实,是不适宜做豪门太太的。
梁西元对周萱始终淡淡的,后者却没察觉到,一心始终想着梁津额间那处被瓷勺砸中的地方。这样近的距离,这样大的手劲,那瓷勺一定将梁津打得很疼吧?
可是,梁津却从来不和她提起这些。
她在动物园的时候,每天晚上下班休息,有时会和梁津打电话,梁津总会问她,今天做了什么事情,有没有腿酸,她也叽叽喳喳地和梁津讲自己的见闻。
梁津只是温和地听她讲,却从不和她讲过他自己。梁津是很了解她的——知道她喝酸奶的时候会舔盖子吃成小花猫,坐在沙发上的时候会翘着脚,走多一点路会哼哼唧唧地喊疼,在车上的时候必定盘着腿,喜欢像小花猫一样蹭着亲近的人的胳膊。
可是,她却好像不曾了解梁津。
梁津喜欢吃什么东西?他有什么微小的、没有被人发现的癖好?他心里究竟想过什么?
她只知道他喜欢站在高处,俯瞰众生。他对金钱和权力有欲望。但是别的,关于他,她一无所知。
这一刻,周萱忽然想,以后再和梁津聊天,她非要他多聊聊他自己不可。
周萱想着,走到厨房。
梁津额角都有些肿了,肯定很疼吧?最好拿个热热的水煮蛋敷一敷。
厨房里,仆佣正在准备早餐。周萱拦住一个看起来胖胖的仆佣,问:“有没有热鸡蛋?”
她要没有剥壳的水煮蛋,最好是刚从滚水中拿出来的,热热的,烫烫的那种。
仆佣从煮蛋器里取出一个给她。周萱也不顾烫,把那只水煮蛋在两只手掌里倒腾来倒腾去,双手交换着,烫得原本粉白的手掌红彤彤、暖呼呼一片。她拿着鸡蛋穿过中央大厅,走到城堡右边的走廊上,站在走廊里,犹豫着要不要现在进去把鸡蛋交给梁津。
正好这时,梁西元和梁津交接班,梁津从疗养室里出来,手里还端着那副方才给梁岱山使用的碗筷。
“等等。”女孩走到男人面前,拦住他。
“嗯?”梁津低头,看到他的小女孩子,一身清新的秋裙,一张漂亮的小脸,手里握着个什么圆圆的东西,不停地倒腾来倒腾去。那张小脸,不见了平时的欢快,反而是有些严肃地绷起来,可爱得紧。
周萱抬头,她堪堪到梁津肩膀处,想要把手举起来,够到他的额头,也有一些操作难度。
“你把腰弯一下。”女孩指挥男人。
梁津不知道她要做什么,只是依言弯下腰,将他的眼睛和她的对到同一水平线上,那双素来淡漠的眸子里带着三分清和。
如此一来,她只需伸一伸手,就能碰到他的额头。梁津在看着女孩,女孩的眼睛却没注视着他,而是落在他额头上方,寻找着那处红肿。人的额头硬,那一处的红肿并不明显,只是一块红色淤积在那里,要很认真看,才能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