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翟姐,他有长期服用镇静药的既往用药史,他的病历上关于他精神分裂症的病史写得十分详细,你们不能把一个不确定的不良反应当成是他伪造精神病人的证据!”
“安静,我的好姑娘,不要随便打断别人的话。”
“这可不算伪造证据,犯人利用自己的个体差异性洗脱嫌疑的案例比比皆是——不要反驳我,记住我之前教你的,不要忽略掉任何一个可能。”
“现在,去做你应该做的事情。”
“你接了上头给你的任务,你现在要做的就是去找他不是精神病人的证据,我们要完全确认他的身份,不能让他以精神病人的身份被送到精神病院去。这是责任,也是命令。”
“不论B-509还有什么其他身份,他都是一个杀人犯,他手上有着七条活生生的人命。”
“好姑娘,你还年轻,见得太少。不要被犯人影响到,也不能被犯人影响到,更多人的性命掌握在你手中。”
“我给你预约了程医生,这件事结束之后去心理咨询室一趟。”
D站在审讯室门口,她握着门把手,感觉掌心有些湿冷,凉意从传递到手心,无端地让她有些紧张。
她知道里面是什么,她虽然才来局里不久,但也是过了实习期正式员工,透过室外的玻璃看过很多次里面发生的事情的内容,她进入过里面很多次,和那些犯事的人进行交谈过,其中不乏穷凶极恶之徒,也不缺懦弱胆怯之辈。
她也只是有点紧张。
审讯室室内墙壁的软包材料由于使用时间过久而逐渐老化,桌椅上也布满了许多伤痕,它已经算不上年轻了,但好在地方宽敞,灯光明亮,于是乍一看也称不上破旧,甚至因为充满了人为制造的历史,导致在这里工作的人偶尔会有一种莫名的安全感。
对D来说也一样。
这样一个地方不应该因为一个人而给它涂抹上别的色彩。
她也不应该为这种没有意义的道德伦理问题而纠结万分,就像她的上司K说得那样,这种事情应该交给法院,他们做的只是把所有的证据都交出去。
可她只要看着审讯室的门,就好像直接看见了门后那个正坐在中央的那个年轻人。
她可以想象出那个人规矩的坐姿,想象出那个人坦然且不过于热切的眼神。那让她想到了春日出游时看见的景象,宛如吹过梢头的风带着树木换下的旧叶漂浮于湖面,又或者是秋季爬满台阶和枝叶的薄霜。
推开湖面和擦过薄霜的心情是一样的。
D从来没有遇到过像原声这样的人,一个有意保持适当距离,不接近,不疏离,泰然自若且十分配合的犯人。
她还记得他们接触的第一天,原声说的话:
“能允许我贸然用代号来和您交谈吗?”
“D小姐,请允许我这样称呼您,我想你们这行应该很需要距离的,和一个嫌疑人这么接近可不好。请让我用代号来称呼您吧,就是在普通的日常生活中,也不会有谁会和精神病人这么接近的。”
“您需要在我面前保留神秘感,需要保持威严,需要让人感到稳重可以依靠。”
“请您抛弃掉过去的种种让您感到困扰的事情,遗忘掉您自认为的不足,向我展现出一个崭新的形象吧。”
青年的语言没有任何攻击性,直白而坦诚,其中却没有多少情感,因此倒显得颇为真实。
D的警惕心在和这位代号B-509的犯人接触的第一面就提到了极点。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某种比未知的恐惧更加现实、更加难以理解的东西,她感觉自己好像成了解剖台上的老鼠,或者是青蛙,她周围站满了人,而那些人只等着她的死亡来借机取乐。
这绝对不是正常的第一印象,它却足够让人记忆深刻。
越是接触,便越能感觉到这个人的异常,异常的真实面貌原本应该是可怖的,然而在这个人身上,却展现出了异样的吸引力来。这吸引力甚至让D感到恐惧。
她在面对一个怪人,一个罪人,一个绝对不正常的人,可她更觉得自己好像在面对一种现象,一种人力不可战胜——不,与其说不可战胜,不如说就是由人力、由众愿塑成的,可以称之为客观事实的某种东西。
这让她对这个人有着无法抑制的生理上的厌恶感,而那种因为同情而产生好感就在这厌恶中显得微不足道了。即使D才因为他和她的上司发生了争执。
最后,她还是主动推了开门。她的同事正在监控里看着,他们这次的结果很重要。
B-509就坐在那,低头盯着桌子。直到她进门,这个年轻人才抬头前望,规矩得像是一个等待老师授课的高中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