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青安先行垫付,也是为了若有意外,他手上有钱,当可轻松些许。
“汤之《盘铭》曰:‘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康诰》曰:‘作新民。’《诗》曰:‘周虽旧邦,其命维新。’是故君子无所不用其极。”[2]
“咳咳。”
夹杂着病气的虚弱声音响起,一人广袖单衣来到她面前,弯着腰行下一礼。
“草民拜见夫人。”
“敢问夫人,可是想除旧革新,动此天下民?”
他已然上了年级,须发皆白,老而不衰,自有一股意气,双目有神,带着看透世事的沧桑和通透,令人心惊。
常青安亲自扶起这位老者,语中听不出什么情绪:“我不过一妇人,何以安天下?”
“咳咳。”
老者笑道:“虽为妇人,敢安天下,此乃你意。”
“学而在德,扬此明德,又曰君子必诚其意[3],不知夫人意可真?”
常青安心下了然,那夜讲学她并未掩藏,更未避开耳目,是故挨得近的人都能听到,这位老者便是其中一人,看他精神面貌不错,言辞也并不粗鄙,应当是有些学识之人。
她并未觉得冒犯,反倒觉得有趣,若是寻常迂腐的文人,应当对她嗤之以鼻,纵然面上守礼,内心也是大有意见的,但是这位老者,眼神如一。
“我所思所行,皆为真。”
“敢问天下何在?”她抬头看着天,而后目光移下,放眼远方,周围四方囊括于她眼内,而她立足于此地,放眼更遥远的地方:“天下在于天地之间,更在这凡俗之中。”
“天下万民,又于国安此万家。所谓治国必先齐其家者,其家不可教而能教人者,无之。故君子不出家而成教于国。”[4]
“君子修身,修身在正其心,身不修,不可以齐其家[5]。”
她正视老者,问道:“一人正可使一家正,若不正人齐家,何以治国安天下?”
“嗬嗬。”
老者忽而大笑两声:“立于微末,谋此后世,此计深远。”
“夫人远虑,老朽叹服。”
“浅薄之见,不敢当此言。”
常青安这才问道:“敢问老人家名姓?”
“老朽姓李,名唤风。在下不才,明熙年间堪堪一进士。”
常青安讶然,明熙年间便是先帝时期,距今至少三十年。
她看向老者,再行一礼。
“我尚有一事相求,还望答允。”
“可。”
常青安讶然,她正要开口,却听老者道:“夫人所求,可是一夫子?夫人志向高远,老朽愿略尽绵薄之力。”
她长叹一声:“青安拜谢。”
“听闻今朝状元乃夫人长子,如今散尽家财者为次子,更有小姐以千金之躯行善,老朽以为,教其家而能教人者,当有之。”
“实不敢当。”
又一夜,烛火再燃,常青安目视这许多孩子,他们年岁不一,但尚算乖巧懂事,虽然衣着简陋,却并不邋遢,他们只是尽力做了。
最起码,他们的脸都洗地干干净净,露出稚嫩纯然的脸庞。
这次,赵渝也跪坐于常青安身侧,另有老者李唤风于旁端坐。
“哐当。”
常青安盖上茶盏,于昏黄烛光下抬眸,眸色分明,如月色皎洁清浅。
“请先写德之一字。”
“是,夫人。”
孩子们握着树枝,回忆着那日所学,一笔一划慢慢地写着,李唤风起身默默查看,微微颔首:“仿其形,还算端正。”
但是他们仍然忐忑,数双眼睛悄悄地看着常青安,令人难以忽视。
“学而时习,言而有信,可。”
孩子们这才彻底放下心来,他们看着地上由自己亲笔写出的大字,心中涌现一股欣喜与自豪,他们也能写字了!
“昔曰学,今曰省。”
“曾子曰:‘吾日三省吾身:为人谋而不忠乎?与朋友交而不信乎?传不习乎?’”
“学而时习之[6],学而时思之,思而省之,思学识省己身。”
“……”
帐篷内安静非常,常青安慢条斯理地讲着,一段话她掰开了揉碎了反反复复地说,而后她提着树枝,于地上写下“省”一字。
经过上次的讲学,孩子们快速反应过来,也抓着树枝跟着写,看一眼写一笔,无人糊弄,毕竟这样的机会很是珍贵,外头想学的大有人在,只是挤不进来,又怕惹恼了夫人。
老者李唤风轻抚胡须,低声道:“夫人讲学大有不同。”
“何出此言?”
赵渝疑惑,她其实也没有上过学堂,不知道外面的夫子是怎样的。
“寻常夫子多是陈述圣贤所言,旁征博引,从古至今,如此方知学识之浩瀚,效仿先贤,而夫人讲学,多是推己及人,多为自省而思,自明而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