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渐的,他再也没有那种自己是兔子的感觉了,他也獠牙锋利,他也爪子尖锐。
不过四哥懂他,常对他说“十七弟,你这样就很好”。
他私心里很希望四哥能成为皇帝,因为四哥一定不会拿兄长的身份压他,也不会强迫他做不喜欢的事。四哥得了好的字帖和美人图总会拉着他一起看,下棋赏花也会叫上他。
后来,四哥真的成了皇帝,还封他为果郡王。
*
温宜生辰,是额娘入宫的日子。
允礼从小便见额娘会在这一日独自落泪,久久惆怅不能释怀。他明白,纵使额娘盛时宠冠六宫,在这深宫之中从没有过真正的“开心颜”。
欢乐与团聚都是九州清晏里皇兄和他的娇妻美妾的。
允礼任性地不想在那热闹场合里久待,寂寞往往在这种觥筹交错的喧嚣里更刺痛人。
他站在山坡上,远望着盛开着荷花的池塘,一边饮酒一边感慨。
突然,她走进了他的视线。
他记得。
“朔风如解意,容易莫摧残。”
除夕雪夜倚梅园中,他在梅花枝头摘下了她的小像,可惜他连她是谁都不知道。
封号和位份是皇兄所赐,为她烙上“皇家”的标记。而她的闺名,他永远无缘知晓。
她和皇兄身边那些谄媚讨好的木头美人不同,她径直往池塘边走去,坐在石墩上,许是看红鱼吧。池子里养了好些锦鲤,金色的、红色的、黑花的,很好看。
没想到她缓缓蹲下身子,脱了鞋袜。
这样大胆的女子,他是第一次见。允礼想要背过身去,却在想要转身的一瞬听到了银铃似的笑声。
那是发自内心的自在和快乐,是他以为深宫女人永远不会拥有的“开心颜”。
允礼犹豫了,定住了,看着她扑棱着脚丫子,水声灵动,他也忍不住笑起来,刚刚心中的烦闷和孤寂登时一扫而空。
随着她的团扇将水花扬起,一瞬间,中午的阳光下允礼看见一道转瞬即逝的彩虹。
那光影扑朔梦幻,美得让他移不开眼。
这样离经叛道的女子,让他略略找到了一丝知己的感觉,她也不是随处可见的那种“贤良淑德”的女子。
“啊!”
允礼听见她一声惊呼,蹙眉一愣,麻利跳下坡,一把拉住她的手,和她的侍女一起将差点儿落水的她拖拽上来。
见到她惊慌失措地遮着脚躲在侍女身后,允礼才意识到自己刚刚为了救人,他把所有的礼仪规矩全忘到了脑后。
可......看都看了,他也不能装作没看见吧?岂非更加像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了?
“你躲开!”
她的侍女凶巴巴的,一胳膊肘把他推得一个踉跄。这么嚣张跋扈的侍女,允礼也是第一次见。
允礼顿时乐了,笑道:“自己都成落汤鸡了,你还顾别人?”
打趣着她们主仆二人,允礼第一次觉得这宫里不似往日那般沉闷肃穆了,反倒很有意思。
“你谁啊!大胆无礼!”
那侍女咄咄逼人,在这宫里不认识的人就敢随便得罪,还真是把脑袋瓜子提在手上护着她家小主,太有趣了。
允礼生出了几分逗弄她们二人的心思,既然那侍女说他大胆无礼,他就再出格些。
一会儿到了宴席上,那小丫头要知道自个儿得罪是个王爷,只怕晚上要吓得睡不着觉。允礼想到她们过会儿会有的五颜六色的搞笑表情,就觉得好玩。
“李后主有言,缥色玉柔擎,来称赞佳人的皮肤白皙,所言果然不虚。可是我看不如用缥色玉纤纤,更见玉足的雪白纤细之妙!”
果然,允礼如此一说,她们俩脸色变得既错愕又惊恐,那小主慌乱得脸颊绯红。
“快去帮我把鞋穿上。”
允礼心里乐死了,看着那小主眼眶里湿漉漉的,一边穿鞋一边眼红得要急哭了,像极了他小时候养得那只小兔子。
一瞬,允礼想起了这座宫殿的冰冷,忍不住失意地饮了一口酒。
“王爷请自重。”
允礼一愣,虽说两人只有一步之遥,却因为这一句话仿佛隔了山海之远。
她知道他是谁?
允礼忽然觉得了无趣味。他本以为,互相不认识,两个人说话就不必有负担,没想到,这不过是他一厢情愿而已。
“你没见过我,怎知我是果郡王?”
允礼有些不服气地问道,没想到她的神色里竟然露出些许得意,骄傲得不可一世。
“宫中除了果郡王,试问谁会一管长笛不离身,谁能饮得西域进贡的玫瑰醉,又有谁敢在宫中如此不拘?”
允礼笑了。
她好聪明,见微知著。她好胆大,竟然敢斥他无拘?皇兄都说“他这样就很好”,她竟然像额娘一样教训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