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好久没见了……得有七、八年啦。陛下有七八年,都没来我这里买新斗篷了。”
老店主驼着背,慢悠悠地怀念:“上次来的时候,陛下还只有这么高,又乖又善良的好孩子,就这么站在门口……”
他边说边比划,在回忆里沉浸了一会儿,又回过神,拉出不同的斗篷样式。
“上次来店里,殿下怕有人欺负凌恩上将,故意要了和他一样的斗篷。”
老店主还记得很清楚:“那以后,殿下就不买斗篷了……光是每年让人送来改长,补弄坏的地方。”
老店主年纪太大了,一不留神叫了过去的称呼,又揉揉眼睛,看着眼前的小殿下:“这次终于要买新的啦?还是要一模一样的两件?”
庄忱摇了摇头,示意少年侍从先出门去套马车。
“不要两件,蒂帕爷爷。”他慢慢地说,“我想要……一件很大的斗篷,从头到脚那么长。”
老店主怔了怔,慢慢蹙起眉。
“为什么?”老店主说,“陛下,这不是代表好事的斗篷,而且要做很久。”
在伊利亚星系,只有在下葬时才会用到这种斗篷,它被用来做棺椁的内衬……这是背负亡灵远走的斗篷。
它要做很久,要做得很挺括、很厚实,因为它要背着死去的人走很久的路。
人们相信这种斗篷会像真正的人一样,一直背着逝者的灵魂,走过最后的旅程,走去最后的安宁。
庄忱点了点头,这也是他来的原因:“我走不动了,蒂帕爷爷。”
所以他来问一问这种斗篷要做多久。
“我的路走完了。”他说,“想被背一会儿,好好睡一觉。”
他很温和地解释:“我在规划我的死期。”
第27章
星板上又有光点亮起来。
这次的光点是银灰色, 有神秘的光泽……像是碎片的画面里,老店主挑出最漂亮的那件新斗篷。
十四岁以前,庄忱曾经有件很喜欢的斗篷, 就是这个颜色。
后来庄忱不再穿它了, 银灰闪亮、仿佛是星光一样的斗篷, 再没出现在骄傲又漂亮的小皇子肩上。
很长一段时间——大概有七、八年, 从十四岁往后, 庄忱的斗篷换成沉闷无聊的黑色,和凌恩的斗篷一样。
于是那些曾经说凌恩是仆人、是劣等的下级星系来的野小子,说他只在宫里干那些伺候人的事, 永远不会有什么出息的声音……也就这么悄然淡去。
即使当事人中的一个,甚至迟钝到从未察觉过, 这两件事之间有任何联系。
……
凌恩盯着手里的星板。
那颗银灰色的光点,稍一变换角度,就能折射出仿佛是某种贝类的奇异珠光。
这让他很想再买一件这样的斗篷……他早该买一件这样的斗篷, 做庄忱十八岁的生日礼物。
小皇子穿着那件银灰色斗篷的时候, 实在显得神气可爱——庄忱很喜欢骑马, 从不好好拎着马缰,抱着胳膊坐在慢悠悠走的白马上, 银灰色的斗篷被风吹动,就泛着耀眼的流光。
回过神时, 凌恩已经走到那间斗篷店前。
他碰到星板的部分仿佛有针刺、仿佛在灼烧, 这是灌注精神力过度的反应。
凌恩把它攥得更紧。
他没有敲门——但在伊利亚星系, 大多时候也用不着敲门, 精神力会告诉人们有来访的客人。
有人把门拉开, 不是老店主,是个年轻人, 和老店主长得有六七分像。
年轻人看了看他:“买斗篷?”
凌恩仍盯着星板,他觉得自己正在做的事十分卑劣,不过是种毫无意义的逃避,用以自欺欺人地减轻内疚。
但他无法控制,那些在过去的十年里,那些被他刻意忽视、从未做过的事,从他的胸膛里蔓出荆棘,支配他的身体和喉咙。
“……银灰色的斗篷。”凌恩低声说,“像这种颜色。”
年轻人:“没有。”
凌恩攥着星板的手停顿了下,他垂着视线,什么也没问,就将星板收起来。
“对不起,元帅阁下。”年轻人大概也觉得自己态度过差,沉默了一会儿,还是重新回答,“我父亲不做斗篷了。”
凌恩问:“他还好吗?”
“他去了葬礼。”年轻人说,“去检查他给陛下做的最后一件斗篷,合不合适,能不能完整地放入棺椁。”
这是句叫人完全无法回答的话,尤其是站在门外的这个客人——年轻的店主很清楚地看到,这位伊利亚星系的战神听见这个回答时,脸上最后一点血色也流失殆尽。
但年轻人还是低着头,继续把该说的话说下去:“父亲很后悔,他的斗篷做得太慢了,这是他这些年来最后悔的事。”
“他以为,斗篷慢一点做好,陛下就能再多坚持一些时间……活着的人总是这样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