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乔,你干嘛,捡钱呢?”他笑着跑过来,看一眼被她掀开的石头。
女孩子纤细的手指,捏着一块不规则的粗粝小石。
因为常年没有光照,石头底下阴暗潮湿,布满青苔与霉菌,灰扑扑的镜头里,还有蠕动的蚯蚓。
“咦,什么东西,恶心死了!”
男生发出呕吐的声音,啪,一脚踩了下去。
石头又被踩回坑里。
下一个镜头转到放学回去的路上,男生兴冲冲在跟她耍宝逗乐,南乔只是垂着脸心不在焉地应,她在想她的哥哥。走着走着,她突然停下了步子,因为低血糖发作,南乔晕了过去,男生抱着她在雨里跑了一段。
冬天拍戏说台词嘴巴会有热气,防止在镜头里太明显,棠昭吃了几块冰。
周维扬来的时候,她正演到晕倒的地方。
不知道抱了第几遍,男演员看起来有些体力不支。
周维扬在旁边屋檐底下坐下,看见了装冰块的小碗,里面的冰化掉一部分,变成薄薄一层水。
他心血来潮,捡了一块冰含嘴里。
彻骨的寒气钻透身体,与她感受同一种温度。也稍稍冷却了无意识中,差一点就从深处泛滥涌出的情感。
他们在那淋着雨演戏,周维扬就衣冠楚楚地坐旁边看着。
棠昭收工的时候,徐珂提着伞飞快跑过来,给她递一块毛巾。
她透过薄薄的雨水看到男人在檐下松弛倚坐的样子,她的冰块被他吃完了,寒气从凛冽的眼波流淌出来。
棠昭简单擦了擦刘海,正要去问问导演意见。
跟她搭戏那男演员追上来,说:“姐你减减肥吧,我实在使不上劲儿,看我这手抖的。”
加上走戏一共也就拍了三遍。
棠昭说:“我才90斤出头,再减人没了。手抖看起来很严重啊,你赶紧去医院查查吧,听说这情况是肾亏。”
闻言,众人都笑起来。
男演员愣了下,这种时候他要是生气就显得格外小心眼了,于是跟着尴尬地笑一下。
周维扬在一旁,也无声地翘了下嘴角。
装冰块的小碗底下压着一份剧本,是棠昭的。
他低头就看到《暗日生长》这四个印刷字。
两个不能相爱的人,藏在暗日之下的隐秘爱意,不受控地蔓延滋生——
这是电影的主题。
灰蒙蒙的天色,很衬这个基调,故事就是由这样颓丧的阴沉色块拼出来的。
周维扬怕碗上融化的水珠弄湿纸张,于是用指骨把碗往外抵了抵。
动作晚了些,纸面已经有点湿了。
几粒水珠洇在棠昭手写的字迹上,轻细的笔锋边缘被晕开,小而隐晦的字慢慢地狼狈铺陈,在剧名之下,她写的是:不能相爱。
没有头没有尾的四个字,无意袒露的笔迹,就像是石头背面的荒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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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明天有跟霍桉的对手戏,棠昭下戏之后回去简单吃了点东西,就马不停蹄跟他在楼底下大厅里对了会儿戏。
棠昭不会让男演员进她的房间,也不会进别人的房间,这就是她能做出最高的防范之策了。
霍桉还是很有职业素养的,即便在嘈杂的大堂,也很快能把她带到情境里。
“明天在台球室拍,下午你拍戏的时候我跟导演去勘景了,你后来去看过了吗?”
棠昭:“还没呢,我一会儿去看看,在哪里啊?”
霍桉点了点地面:“就这栋楼,一个半地下室。里面放了很多机器,你过去就能看见。”
“好。”
跟霍桉聊了没多久,棠昭回去洗了个澡,她看了眼时间,不算早了,就没下床。一直到夜里外面还在下雨,空调老旧,嗡嗡的吵得她睡不着。
棠昭闭了会儿眼,越睡越清醒,她又看一眼时间,十二点多了,索性起了身。
宾馆楼下半地下的台球室,也是他们的取景地,许酩生就靠经营这个台球室养活了他妹。
棠昭下去的时候穿的还是今天那套校服,她发现这衣服看着灰扑扑,质感实际上还蛮好的,很抗冻。
到地下室的门口,棠昭沿着狭窄的楼梯往下走了几步,大概十几层台阶,走到最底下。
她隐隐听见了撞球的声音。
霍桉?他也在吗?
正这么想着,视线里出现一双长腿。
因为她站在阶上,被低矮的房檐挡住一半的视线。
看不见那人的上半身。
棠昭安静地站在那儿,看着男人熨帖的西裤裹着修长的双腿,上等的布料纤柔,自然垂落,袜子不长,嶙峋的踝骨裸着,昂贵的皮鞋上沾一点特属于这里的潮湿雨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