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荦横了喜来一眼,没心情管他,眼含忧虑地望向怀中的姐姐,心疼地拭掉她额上大颗大颗的晶莹汗珠,“得请个大夫。”
“哎呦。”喜来忍不住回头道,“这请大夫管什么用?”
张荦瞪着一双黝黑的眼,从门帘间看向喜来。
孙喜来见他这一脸愣怔的呆头鹅模样,“张哥哥,你是不是不会啊?”
张荦:“……”
第40章 玫瑰枣泥羹(二)
浴池氤氲, 夜风撩得珠帘漫飞。
蒸腾的水汽间,玲珑小脸,到削立香肩, 再到水下若隐若现的玉体,都像是染上了一层薄粉霞色。
蓝芷眯眼瘫靠在池沿上, 轻颤着湿漉漉的鸦睫, 嘴里难受地絮絮轻语,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池边,张荦背身静立,看似面容沉着, 衣袖内的手却攥得死紧, 额间隐隐还沁出了些汗。
他不用回头, 也知道身后是怎样一副春光恣肆之景。
他掩耳盗铃地闭上眼, 可耳边那若有若无的絮絮轻吟似乎更清晰,一遍一遍地抓挠着他的心。
直至这一刻,张荦才意识到,这些年自己不过是虚长了年岁与阅历, 他本质上与那个仲夏蝉夜偷亲姐姐的轻狂小太监, 没什么不同。
如今厉害强大的张掌印, 敌得过朝堂的明枪暗箭, 敌得过内宫的腥风血雨, 却始终敌不过那纤巧的翘鼻,敌不过那勾人的杏唇。
他一直以来克制压抑自己的内心, 到底得到了什么呢?
前世他苦心筹谋, 不过是让姐姐枉死罢了。还有他一次次伪装出的冷漠、狠厉, 卸下来的自尊、意气,不仅没能吓退姐姐半分, 还给她带去了无尽伤心与彷徨。
他真是该死,自以为是地想给姐姐最好的,其实不过是在一而再再而三地伤害她。
其实他早就清楚姐姐最想要的,从不是才子佳人、儿孙绕膝,他只是被自己的内心束缚住了,不敢去给而已。
什么一人之下的司礼监掌印,还不如那个刚进宫时赤忱又莽撞的小太监,他就是个彻头彻尾怂到家的孬种。
张荦心中愤懑又激昂,手下不由自主地就解了腰间的革带,褪去外衫,缓缓踏进了浴池。
……
蓝芷渐渐睁开眼,恢复了些神志,眸底的神色也似乎清明过来。
她的玉臂轻搭浴池边,支撑起要融化在水里的身子,慢慢靠自己的力量站定。
张荦似乎察觉出了她的变化,猛一下扎出水面,甩手沥去脸上的水,由于在水下憋气已久,中衣贴湿的胸口上下起伏,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他对上姐姐清醒的眼眸,忽然就有些无措,连揽着她腰的手也忘了松开。
蓝芷见他眼神躲闪,没好气道:“掌印,不会是那种吃干抹净,不负责的人吧?”
张荦埋着头,也不知是不是憋气憋的,从脖颈到耳尖都红透了。
今晚的喜宴上,他是喝了几杯酒,方才也有事发突然一时冲动的因素在,可他没有半点后悔,因为这是他慎重做出的决定。
张荦半生零丁,小时候为了全家人的口粮被父亲卖给地主,后来亲友尽失,为了混口饭吃,净身入宫。
他从来没有想过,会有一个人像蓝芷这样,坚定不移地奔向他,奋不顾身地拥抱他,让他觉得即使自己再卑微、再低下,也有一个人永远不会抛弃他。
也许,遇见姐姐,于他这样的人而言,本身就是个奇迹。
上天给了他这样的奇迹,还奇迹般地给了他重来一次的机会,那他为何不紧紧抓住这个机会,牢牢守住这个奇迹呢?
然而,终于开窍的小太监顿觉羞愧不已。他曾凶狠地推开了姐姐那么多次,冷漠地打击了姐姐那么多次,甚至前世还间接害死了她。
他恨不能将自己大卸八块给姐姐泄愤,可又觉得自己如今这副残躯,只该姐姐能说了算,他又有什么资格轻易损毁。
他到底该怎样弥补自己犯下的错?怎样祈求姐姐的原谅呢?
张荦迟迟抬眸,“过往种种,姐姐不怨我?不恨我吗?”
蓝芷一拳捣在他的胸口,“当然怨,当然恨,前世我到死都恨你。”
她的拳慢慢松展开来,轻轻抚上了他颈间的一道蛇齿细印,然后柔软的指腹摸索到手臂的刀伤、左肩的剑伤,还有后背杖刑留下的错落旧疤,“可一想到你为我受过的这些伤,扛下的这些苦,还怎么舍得恨你呢?”
他曜黑的眸中闪动,无比坚定又虔诚地问道:“姐姐的余生,可否由我来负责?”
她动情地对上那双眸,缓缓附唇上去,一点点,细细吻过那些伤,用无言的行动回答了他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