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睁开眼时,谢瑾已停下了演奏,如松如柏地坐在对面,恰好递来一个眼神。
恍惚间,楚灵均几乎以为自己还是定安公主,正在经筵上昏昏欲睡地听谢瑾讲课。好在她很快就看见了自己绣着龙纹的袍服,施施然地理了理衣襟,半点儿不心虚地睨着他。
直视皇帝是不敬的表现。谢瑾顿时不敢再看,恭谨地垂了眉眼。
看来做皇帝还是有几分好处的,否则这厮岂不是又要指着她骂不务正业?
楚灵均看着他扬唇一笑,“你想要什么?”今日这么小意殷勤,总不能是因为转了性吧?
谢瑾薄唇轻启,晶莹剔透的眼眸中露出几分仓惶之意,欲言又止地看着她。
看来是还没准备好?嗯,和茅坑里的石头一样又臭又硬的谢学士,可能还没准备好拉下脸求人。
楚灵均依旧秉持着无所谓的态度,“那便等你想好了,再来临华殿见朕。”
她转身欲走。
“陛下!”
楚灵均转身,神色淡淡地看着他跪到自己面前,然后……捧起自己的衣摆,阖眸吻了下去。
这是……求.欢?
楚灵均瞠目结舌,险些惊掉下巴。
第67章 悟黄梁(九)
从云舒殿出来之后, 楚灵均眉间依旧难掩诧异。虽说今时不同往日,但以那厮的性子,应该还干不出献身求欢的事情……吧?
不过, 心中这点儿疑惑, 倒是在云舒殿外看到尚仪局的彤史之后, 后知后觉地明白了过来。
“谁通知你们来的?”
彤史掌宫闱起居之事, 最主要的任务, 就是记录皇帝临幸后宫之事。此时凑到眼前来,定然是以为她要将谢瑾收入后宫。
恐怕谢瑾本人心中也是如此认为, 方才有那么一番小意殷勤,甚至主动讨好。现在想来, 宫人恐怕都是这样想的,所以刚刚遇上的那几个小宫女,才会那样慌张。
这可真是……楚灵均没再听彤史支支吾吾的禀告,心累地挥手打发了彤史, 又折回云舒殿。
谢瑾显然有些惊讶,但很快便回过神来, 驯顺地跪在地上。太祖皇帝以尊敬士人著称于世,故而在开国之初便制定了礼仪, 规定士人见君不跪, 若无他故,只揖不拜。可惜他已然落入奴籍,成了奴隶。
楚灵均颇有些感慨地盯着他弯下去的脊梁,再次念起了往事。彼时年少气盛,对这位一板一眼的集贤殿学士是极看不惯的, 如今竟也能心平气和地坐下来聊聊了。
“起来吧。虽说入了春,但地上还是挺凉的。”她转动思绪, 依稀记得这人腿上是有病根的。暗卫呈上来的关于这人的情报,她当时是仔细看过的——虽然很快就因为政务繁忙丢在了脑后。
与她之前猜想得大差不差。谢氏伏诛之后,因古板耿直得罪过不少人的谢瑾,很快就被与其有私怨的长平侯世子赎买回府中,受了不少嗟磨,身上不少地方都落下了病根。
前些日子不知怎么的逃了出来,冒险拦了好几辆权贵的车驾,正正碰上她微服出宫,便总算捡回来一条命。
谢瑾谢了恩,提着衣摆起身。虽说他极力掩饰,但以楚灵均的眼力,自然注意到了他腿上稍稍别扭的动作。
“太医院不缺这点儿药材,你在宫中养好伤再说。有什么缺的,便自寻殿中宫女。”她顿了顿,还是没提起刚刚那茬。
谢瑾不是个愚笨的,想来过几日自己就会明白她没那个意思,也就不必特意提起,平白让她尴尬。
“稍后,我会让人拨两个侍人过来。”她本有些口渴,但瞟了眼垂首侍立的人,觉得还是不要轻易碰其他地方的茶水为好,便接着道:“你还有什么要求吗?”
“谢陛下宽宥。”谢瑾默了一会儿,做势要跪,被楚灵均眼疾手快地阻了,“甭跪了,直说吧。”
“是……”他的嗓子尚有几分喑哑,说话的语调有有些慢,“若陛下应允,罪臣想向您求个恩典……我想为谢玄收尸。”
他还是想跪下说话,可皇帝刚刚的话就像烙铁一样映在他的脑海之中,臣子可以犯颜直谏,但奴隶却丝毫不能违逆皇帝。
他瞧着局促极了,不经意间,语调便乱了几分,好似风中蓬草,“罪臣知道谢玄罪有应得,但他对我有养育之恩……罪臣……”
“你确定?”她的机会也不是随随便便给出去的。
“罪臣自幼失怙失恃,伯父对我有恩,实不忍他曝尸荒野……”
“准了。”不过是个死人的尸骸罢了,没什么好计较的。楚灵均目带探究,看着身前消瘦的青年,风轻云淡地说道:“我还以为,你要为你的族人开脱,或者,为自己求个自由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