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面的少年思考着,最终点了点头。
“他去了哪里呢?”
松枝雅也的目光游移到别处,最终说:“焚化炉。”
宫纪沉默了下来,松枝雅也感受到一座巍峨雪山正在他面前缓慢崩塌。
随着这个话题的引述,他想到自己穿越长长甬道,去找兰萨德签字的那一天。
他怀里抱着文件,走出第一实验室,窥见丰沛日光,在地面上走了好长一段路,才看到传说中的兰萨德。
她正在投喂一只三花猫,脚下还有一只橘色的猫咪在打滚。
松枝雅也已经在尽量小心翼翼地靠近了,那两只流浪猫还是受了惊,噌得一声窜进了灌木丛里。
兰萨德用一种恐怖的眼神看了过来。
“您、您好。”当时的松枝雅也沐浴在兰萨德的目光中,恨不得当场昏迷过去。他瞥了一眼兰萨德腰间的枪,鼓足勇气将签名表双手递了过去,“这些是编号为D18-S346的实验体,请您、请您过目。”
他的双手举过头顶,良久,听到兰萨德嗤笑一声。
“哪来的小孩?这么胆小怎么做生物学家?”
她随便翻了一页表格,取下别在活页夹上的笔,随手签了名。
松枝雅也听到水笔在纸张上滑动的声音,他猛然抬头,话到嘴边反而软了下来,“您、您是不是没有看清楚,窗体里面还有、还有存在生命体征的人。”
“我看得清清楚楚。”兰萨德将窗体递给他,“上了这个表格的人注定活不下来,现在还吊着一口气的人听起来反而更惨一点。”
她略略一低眼:“你是第一次做这种工作吗?”
松枝雅也听懂了她的言下之意,咬着嘴唇点了点头。
“去为那些‘存在生命体征’的人注射305室A1货架102号药剂,让他们安乐死。”兰萨德冷漠地将活页夹平放在松枝雅也面前,“然后将这些尸体送进焚化炉。”
那一瞬间,本就在寂静崩塌的雪山轰然倒下,雪山之下,自己倒在泥泞里,血肉横溅。松枝不清楚自己究竟在想什么,只是机械性地伸出手,手指还在微微痉挛。
兰萨德手中的活页夹硌在了他的手心里。
在泪眼朦胧中,他听到了兰萨德不耐烦的声音:“怕什么?我十多岁就在干给实验体安乐死的脏活。”
这个时候他才反应过来自己正在做什么,眼睛蓦然动了动,眼泪就不受控制地流下来。
松枝雅也安静地留着眼泪,接过那张签过名的死亡名单。
他的眼泪如一汪湖泊,沉沉落在哪些横行纸业的炭黑的名字上。湖泊在人类千疮百孔的身躯里晃动,如死不瞑目的眼球,倒映着一个人身体的虚伪和理想的灭亡。
“注意安全,小心感染。”兰萨德最后说。
他浑浑噩噩地穿越黑暗的甬道,回到第一实验室,试图在忙碌繁琐的工作中忘掉自己最初的任务。
直到将近深夜十二点,松枝雅也被人催促,这个懦弱的年轻人才红着眼睛来到305室,拿到了兰萨德口中的药剂。
如果让他们安乐死,他们是不是会好受些?
可是,他要亲手杀人吗?
松枝雅也走进那间让自己做噩梦的房间,茫然地路过那些在几个小时前还茍延残喘的人。
全部都是尸体。那些人的静脉处有针孔——他们已经被其他人注射了安乐死的药剂。
第一实验室抬出去的尸体非常多,但是一具尸体被抬进来,还是他入职以来第一回。
那些人叫他“1号”,松枝雅也格外留意过他的信息。
向兰萨德传达需要签名的文件时,他的眼泪浇淋过“1号”的名字。
此时此刻,蓝色灯海如虎鲸般游曳过玻璃内外的两个人。松枝雅也正在目睹宫纪精神世界的缓慢坍塌。
那是自她苏醒过来后,用十几天时间建立起的人格。这个人格半新不旧,岌岌可危,勉强应付着外界。
“1号的名字,叫兼行真。”松枝雅也说。
宫纪左手指节屈起,隔着玻璃轻轻扶在松枝雅也的肩膀上方。她低着头,安静地注视着右手上的伤痕。
一座雪山在无声地崩毁,天真和残忍如冰晶般四散。松枝雅也终于看到了藏在积雪下的、属于宫纪的晦暗部分。
“我今晚不再期冀做梦了。”她说。
苏醒后,她终于勉强看清了自己的处境。她的记忆仍旧是一片空白,只有一部分特质挣扎着从骨肉神魂里活了过来。
焚化炉。
无数人的鲜血浇淌下来,凝固成一个流动的暗褐色的牢笼。宫纪坐在尸骨残肢上,抬着头向上仰望。
蓝紫灯海铺天盖地,她只有在梦中才能看到疏疏天光。
不多时,她回过神来,看向安静待在外面的松枝雅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