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云深微笑着一言不发,目光落到他身上,山一般压得他喘不过气。
这人怎么阴魂不散!
他以为永远都不会见到这个人了,没想到第二天就被“啪啪”打脸。他有一万个不接受的理由,但老板夹在中间着实无辜。这场战争刚刚开始,他就败下阵来。
“谢谢季总。”
“不客气。”季云深很快回道。
他笑意更浓,走到窗边的茶台自顾自泡起茶。没过两分钟,他朝肖誉招招手:“过来。”
肖誉没动。
夕阳洒进落地窗,蒸汽在一片金光下袅袅升起,壶里的水“咕嘟”冒泡,茶香便从顶起的壶盖溢了出来。
季云深沏出一盏,身子匿在阴影里,不疾不徐地抛出一个引子:“你的琴最近按高把位比以往吃力吧。”
果不其然,肖誉蓦然转身:“你怎么知道?”
“来尝尝钱老板新买的陈皮,消暑化痰,夏天喝最好了。”
肖誉犹疑一会儿,他的琴最近确实出了问题,能想到的方法都试过了也没解决……这个人真能一眼看出问题所在?
他挪过去坐在季云深对面,语气谦和不少:“季总,请指教。”
“指教谈不上。”季云深笑起来,另沏一盏推向对面,“那把琴你应该用了很久,指板经过长时间按压,再加上气候问题,容易干燥萎缩。”
小半盏陈皮茶橙黄甘醇,漂浮的陈皮沫迟缓地沉到杯底。
肖誉恍然大悟:“因为指板下陷变形,所以弦高增加了?”
“聪明。”
季云深端起茶盏,视线却飘向肖誉。
原来,那对眼尾天生就是下垂的,未免过于讨人怜爱,但那唇角却也是向下的。
仿佛眼睛在说:给我一点爱。嘴巴却说:走开,离我远点。
陈皮入口,苦涩回甘。
这个男孩有点意思。
“得找琴师二次削制琴码?”有趣的男孩问。
“不用。”季云深有些心猿意马,指了指钱老板,“让他给你换个矮脚琴码就行——不过我有个疑问。”
“什么?”肖誉抿了一口茶,嘴角又垂下几分,放下茶盏再没碰过。
“这把琴是Chester的作品,据我所知并不在市场上流通。”季云深顿了顿,“谁给你买的?”
“我父亲。”
四目相对,肖誉眸色清澈,语气不似作假。
但昨天丁颂传来的资料却对其父只字未提,只说他大学之前租住在星微巷,和母亲肖梦冉相依为命。
星微巷那地方貌若其名,是一条连星光都看不见的脏乱小巷,被人们称为平港市的贫民区。
几十万买一把琴的背后必定有长久的经济支撑,这把琴又是谁给他买的呢?
季云深不禁望向肖誉,后者正站在钱老板旁边,帮忙更换琴码。身型匀称、肩背挺拔,一行一坐皆可看出体态训练的痕迹。
回想那晚的旖旎光景,肖誉酒醉的迷离眼神中,装满了不谙世事的单纯,连手指脚趾的小细节里都藏着矜贵。
是有钱人家见不得光的私生子,还是被养得很好的金丝雀?
几天后的晚上,戴眼镜的学生敲响603的门,确认肖誉的姓名后递进来一件包裹。
“谁送的?”
“楼下一个穿黑西装的人,我也不认识。”
肖誉走到阳台往楼下望,哪还有黑西装的影子?
包裹里装着一把琴弓,顶级巴西苏木配上蒙古白马尾,乌木执手温厚圆润,弓顺杆直。
“嚯!”方知夏进来惊呼一声,“太阳打西边出来啦,你竟然买上万的琴弓?”
“别人送的。”
“诶你别收起来啊。”方知夏拦住他,从盒里拎出琴弓,上手掂了掂,“嗯,果然一分钱一分货。谁送的啊?”
肖誉脸色一沉,他连那个“季总”的全名都不知道。他从方知夏手里拿回琴弓装起来:“要还回去的。”
“为什么啊?”
“不为什么。”肖誉把东西收进柜子,换了个话题,“请你吃西门那家烧烤,去不去?”
方知夏立马把琴弓忘得一干二净,十分狗腿地跟着出门了。
转天上午,肖誉在屋里整理待会儿上课的用具,手机毫无预兆震动起来。空心木桌像个共鸣音响,将震动声扩得摄人心魄,他心里也跟着一紧。
一串没有备注的手机号码。
肖誉没接,耗到电话自动挂断。但紧接着,对方又锲而不舍地打进来。
他终于接通:“你好。”
“琴弓收到了吧,一会儿上课记得用。”声音低低沉沉,带了些笑意。
肖誉反应了一下,才想起对方是谁:“季总,琴弓太贵重了,我不能要。”
“怎么?”
“我不想要。”
“那是根据你手型定制的。”季云深声音冷下来,“不要就扔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