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终于尝到了“话题被终结”的滋味。
“你刚才想说什么?”他坚持不懈。
“你的蓝牙耳机,有一只落在我家了。”
似曾相识的话总是轻易勾起回忆,在他们确定关系之前,季云深曾说他琴盒上的帕恰狗挂件掉在半岛蓝湾了,事实是,那只小狗一直好好地挂在琴盒上。
那时季云深的眼神直白而炙热,向他递出一份成年人世界的“邀请函”,而他读懂了,也接受了。
这一次,他确实丢了一只蓝牙耳机。
“我跟你回去拿。”他说得比上一次更有底气。
季云深却把手伸进西裤口袋,在他面前摊开掌心,语气淡得像冲泡过十几次的柠檬水:“我帮你带来了。”
纯白色耳机躺在季云深的手心里,表面一动不动,内里却循环播放一首歌。
癫狂的,愤怒的,可怜的,各异的声线,各异的语气,各异的曲调,唱着同一句歌词,“你以为你是谁啊?你以为你是谁啊!你以为你是谁啊……”
山顶巨石倾泻而下,映进他的瞳孔,滚至他的面前,他跑不动,也无处可跑。
无力感由内而外绞着他,他松开了手里的书包带。右手已经抬了起来,耳边有个声音在吼:“不要拿!拿了你就没有理由见他了!”
“——怎么都站着啊?”
一嗓子吓得肖誉收回手,他把手背在身后,在外套上蹭了蹭。
袁赋热情引着他坐到季云深旁边,端来一杯崭新的咖啡,八卦地问:“聊得怎么样了?”
肖誉不吭声,喝了一口咖啡,苦得他直咬后槽牙。
“公司还有事,我先回去了。”季云深再次站起来,拿着外套往外走,袁赋留他再聊一会儿,他也毫不犹豫拒绝了。
肖誉垂眼看着杯里的倒影,声音很轻:“季总慢走。”
脚步声在椅子后停顿片刻,树苔香越来越近了。季云深把耳机放到他手边,他的手像被木偶线牵引着向上,和季云深伸过来的手近在咫尺,但他一下把手撂在桌面上,马克杯是最后的救命稻草,他握住了它。
低沉的嗓音从传来:“嗯。”
现在的季云深,惜字如金。
咖啡热气蒸腾,在马克杯上空形成小范围的气旋,肖誉端起来尽数喝完,咬牙压着舌根去抑制住胃里的反酸。
太苦了。
“嗨,没劲。”袁赋拿起手边的书乱翻,“我们等你好几天了,本来还想听听你们曲折离奇的爱情故事,没想到你俩的嘴巴一个比一个严。”
肖誉回过神:“什么叫,等我好几天?”
“老季没跟你说?”袁赋讶异片刻,嘟囔道,“现在谈恋爱流行这种偶遇吗?”
肖誉的思绪有点飘。
他现在的感觉和儿时玩的一款挖掘游戏很相似,他确定墙后有80%的概率藏着金矿,他需要挖掘工具,更需要承担20%风险的勇气。
人不能未卜先知,他也不能保证一铲下去能得到金矿,但不下铲,收获的概率则为0。
“袁老板,你们从十天前就开始等我了?”他问。
袁赋把书扔到一边,百无聊赖地打了个哈欠:“好像是吧,反正有好几天了。”
第一铲。
他环顾店里的布置,问:“这次楚可会来店里办签售会吗。”
第二铲。
“楚可?”袁赋瞪大眼睛,像是听见了天大的笑话,“楚可那种大作家怎么看得上我这儿,你可真逗。”
“那上次……”
“上次是老季花好多钱给人请过来的!”袁赋胸口贴上桌沿,反手挡在嘴边,声音小到几乎听不见,“老季到底有多少钱啊,这么大手大脚不怕老了没钱花?”
挖到金矿了。
肖誉大概能体会到侦探破案后的心情了,他的心脏从没跳过这么快,刚才只顾没话找话,忽略了诸多疑点。
季云深和袁赋是朋友,出现在书店并不足为奇,但季云深为什么会把他丢失的蓝牙耳机带在身上?如果季云深想还给他,大可以一个快递寄到学校,或者让丁颂那个倒霉蛋再跑一次腿,可季云深没有。
季云深也把蓝牙耳机当做契机,想当面还给他。而季云深又不主动约他,知道楚可发了新书,就来麦浪蹲守他。
这样一来,便是把选择权交到了他手中。
如果他没存着“赌一赌”的心思,就会就近在校门口的书店买书,他们今天也不会见面,那只蓝牙耳机也许会一直在季云深身上放着,等待下一次“偶遇”。
有新客人进来,书店厚重的雕花门一开一合,光影变化的瞬间,肖誉“腾”地一下起身冲出了书店,甚至没来得及和袁赋告别。
季云深今天没有坐车,刚刚走完这条街,正在路口等待信号灯,咖色背影在视野里依旧很清晰。肖誉急起直追,书包在背上一左一右晃动,幅度越来越大,他烦躁地扯下来抓在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