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昔年与安国公交好,赵嘉宁到底也是他看着长大的,从前被安国公捧在手心的千金,千娇百宠, 如今竟然过着这样的日子, 他心中难免有些不忍。
随听雪进入殿内后, 夏德运扫视了一圈里屋,只见屋内陈设简陋,连个像样的物件也没有。
桌上放置了一个瑞兽铜炉, 样式是最普通的,里头燃着的香却名贵。
是一种淡淡的檀香气息, 温和隽永,格外让人安宁。
尾调却带了一股辛辣凛然。
他隐约觉得熟悉, 似乎在谁的身上闻见过……脑海中浮现一个人的身影,容色疏淡, 眉目冷峭。
是薛钰。
未及多想,便听听雪解释道:“实在是我们家主子晚上不得安睡,噩梦缠身,唯有闻此香,才有片刻安宁,所以我跟她缝制了一些刺绣托人带出宫变卖,这才换回来一小块香。”
言下之意,是生活困顿,燃此名贵檀香并非有余钱,实乃有不得已的苦衷。
这其实也是听雪有意为之,把赵嘉宁的境况说得越惨,房间布置得越寒碜,越能激起夏德运的怜惜和不忍,待会若是有求于他,他也更能动容。
不然赵嘉宁虽然惨,但也不至于惨到用刺绣换钱——何况她那歪歪斜斜的刺绣,能换得了钱吗?
从前薛钰送给她不少物件,多是些珠宝首饰,价值连城,她逃跑时挑了几样带着,随便换一样就够她们的吃穿用度了,实在没到山穷水尽的地步,故意做出这副样子,不过是为了博取夏德运的同情罢了。
夏德运却并不知内情,闻言免不了又是一阵哀叹:“当真是苦了我那世侄女了。”
窗外下着小雨,天气阴沉沉的,日光黯淡,连带着屋里也更显灰暗破败,唯有临床的长几上搁置了白色细口瓷瓶,里面放了几枝新鲜采摘的白牡丹,这才添了几分生气。
等走到床榻前,听雪上前撩起帷幔,却发现赵嘉宁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睡着了,但似乎睡得并不安稳,额头渗出一层细密的汗,口中喃喃低语,似乎是在叫一个人的名字。
她凑近去轻轻推她:“主子,醒醒,夏院判来了……”
她像是陷入了某种梦魇,并未醒转,正胡乱说着一些梦话,听雪这回听清了,她断断续续说的是:“薛钰……别走……救我……”
她一阵慌乱,唯恐被夏德运听出来点什么,一狠心,狠狠拧了她一把:“主子,快醒醒!”
她和赵嘉宁如今是一条船上的人,她二人整日待在一起,赵嘉宁频频反胃作呕,就算她不说,她也猜到她有了身孕,且这孩子多半是薛钰的。
赵嘉宁也看出来了,两人如今相依为命,她又有事需得让她去办,况且瞒也瞒不过,只得将实情全盘告知。
她听完后觉得赵嘉宁真是糊涂,原本凭借着昔日与慕容景的情分,要想翻身并不难,可她鬼迷心窍,为了薛钰,屡次拒绝慕容景,如今更是有可能怀上了他的孩子,万一这事是真的,那她下半辈子可就完了,就连她也会被她拖累!
真是作孽,明明她之前还指望着她一人得道,带着她升天呢,如今非但美梦落空,反倒要被波及,她真是有苦难言!
可事情已经发生了,抱怨也无用,她们如今是一条船上的人,便只能一起想法子了,况且她伺候赵嘉宁这么久,虽有利用她的心思,但若说对她没有一点主仆之情,那倒也不是,她如今这个境遇,她能帮自然是要帮的,当然没有弃她不顾的原因,除了对她有些情分之外,更多的,是她想赌一把。
她在东宫伺候这么久了,始终觉得慕容景待赵嘉宁是不同的,况且她又生得娇媚侬丽,身段勾人,连薛世子这样不近女色、冷心寡情的人都能被她勾得神魂颠倒,为她不惜顶撞昔日的太子,当今的圣上,并与之反目,说她是红颜祸水也不为过。
这样一个祸水,连薛世子都招架不住,何况圣上?
她相信用不了多久,一旦她想通了,那重获圣宠便是轻而易举的事,届时她必然也能跟着沾光。
俗话说得好,锦上添花容易,雪中送炭却难。
越是这种她落魄的时候,她越是不离不弃、鞍前马后,等日后她发达了,才会愈发惦念她的好。
她想过了,倘若赵嘉宁此次没有怀孕,那自然是再好不过,相信经此一事,她也能心有余悸,从而想通开始讨好圣上,那么用不了多久,她就能怀上真正的龙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