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正如主子所料。”
薛钰的手搭在栏杆上,屈指随意地敲了两下,略扯开唇角,似乎是笑了一下:“慕容景这条疯狗,压抑隐忍了这么多年,一朝得势,自然等不及反扑咬人,不摆摆他的皇帝威风,拿几个人来开开刀,怎么对得起他这几年的做小伏低、委曲求全?”
他猛地又仰头灌了一口酒,灌得太急,酒水沾湿了衣襟,他也浑不在意,只抬手随意地用手背拭了唇角,道:“好了顾剑,既然我们的陛下已经为我们铺好了路,那接下来的路,就该我们自己好好走了。”
薛剑沉吟道:“主子,你真打算去找赵王,游说他和你一起……”
尽管四下无人,那两个字也终究不敢说出口。
薛钰手指摩挲着手中玉壶春瓶上的纹路,漫不经心道:“怎么,你觉得他不会同意?”
“这……这毕竟是冒天下之大不韪……”
“慕容景都已经决意削藩了,第一个削的便是福王,那你猜,下一个又会轮到谁?”
“——情势所逼,由不得他不同意。再者我从前救过他,他不是一直想要报恩,却总说我不愿给他机会么。”
他缓缓道:“那我这次,就给他这个机会。”
夜色浓重,春寒料峭,夜间的风带着沁入的凉意,渐渐吹散了酒意。
檐角悬挂的角灯随风晃动,摇曳的灯光落在他的脸上,一张脸时明时寐,愈发显得诡谲莫测。
“同不同意,去了不就知道了。”
他道:“我也该启程了,府里的下人都遣散了么?”
“回主子,都按照您的吩咐遣散了。”
薛钰“嗯”了一声,抬头看了他一眼:“你也走吧,以后不用再跟着我了。”
薛剑一愣,猛地跪了下来:“属下是家养的奴才,有幸被主子选中做了随从,一日是您的奴才,一生都是,除非身死,否则决不背弃。”
薛钰长眉微敛,问:“你不是怕么?”
“属下不是自己怕死,只是怕侯爷的死,带给主子的打击太大,让您被仇恨蒙蔽了头脑……我怕您冲动之下,草率地做出决定……您要知道,有些事,一旦开始,就再也没有回头路了。”
薛钰垂下眼睫,眼睑处覆上一层淡淡的阴影:“薛剑,”他的声音听不出什么波澜,愈发透出一种漫不在乎的麻木不仁:“你觉得,在我父亲死后,我还有回头路可言吗?”
他倏地抬起眼,眸底戾气翻涌,有一种不计后果的疯狂,“父亲死了,祖母也死了,我身后早已空无一人了,回头做什么!”
薛剑道:“属下知道,侯爷和老夫人离世后,您自觉在这世上再无牵挂,所以做事也不计后果……可您并不是孤身一人……难道你忘了夫人了么?你真的放心的下她一个人……”
话还未说完,薛钰便忽然发作,将手中的玉壶春瓶猛地摔掷在地上。
砰地一声脆响,碎片散落一地。
“别跟我提她!”
像是被人戳中了最隐秘的痛处,伤口又被血淋淋地撕开,不堪地展露在眼前,鄙夷地嘲讽着他。
他通红着眼眶,胸膛上下起伏。
深深地一闭眼,他靠在廊柱上,等再睁开眼时,情绪才得以稍稍平复。
“不过是一场孽缘,我只当从没认识过她。”
他缓缓攥紧了手,眸底一派冷意:“倘若下次再见,我一定亲手杀了她。”
第100章
赵嘉宁突然毫无征兆地打了一个喷嚏。
听雪“呀”了一声, 连忙过来关了窗:“晚间风大,选侍仔细着了凉。”
直到窗户被合上,窗外的夜色再瞧不见了, 赵嘉宁才有些茫茫然地收回了目光。
转眼回宫也有一月了,慕容景给了她个名分,封她当了个选侍。
不过一个低阶位份, 就要把她困在宫中一辈子, 赵嘉宁如今回想起来, 总觉一切过于荒唐。
她原本以为慕容景是那个能护她一世安稳的良人, 没想到撕开温润的面具,他也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疯子,不同于薛钰疯得不计后果、恣意乖张,慕容景的疯则是带了一种压抑的隐忍与伪装,装了这么多年,可不得把人给逼疯了?
如果说薛钰的疯是生来便刻在骨子里,那慕容景的疯则是后天的浸染, 将人慢慢给逼疯的, 因此难免带了点扭曲与阴暗, 与往日里温和的伪装形成强烈的反差,教人毛骨悚然,对他有一种倒胃的畏惧。
她如今看见他就想吐。
说来也是唏嘘, 她是万万没想到逃离一个深渊,继而跌入的, 是一个更可怖的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