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早觉得这里头有古怪。
若说服用红丸,不过是能让人回光返照, 药效不会长久,魏熙帝在召他回京前不曾服下红丸, 何以他入京了才堪堪服下?
便真有这么巧?他唯恐等不到他,前脚刚服下,他后脚就入京了?
诸般猜测,也只有见到魏熙帝时才能见分晓了。
慕容桀眼见他已看清来人是他,却并没有将箭放下,慢慢皱起了眉,沉声道:“薛钰,你疯够了没有?难道你真要杀了太子,如今被我撞见,是不是也要杀人灭口?”
“你不是与他一向交好吗?怎么,如今居然要为了一个女人反目?”
“你一向任性妄为惯了,想要旁人的命也就罢了,可慕容景他是当朝储君,你是真疯了不成?”
薛钰眉梢微挑,此时日头西斜,残阳如血,落在他新雪似得的脸上,显得格外刺目。
他却偏是笑了,眼中闪过一道狠戾,天人的样貌,修罗的神情,使他整个人看上去愈发诡谲难测,令人心惊:“是,我是疯了,那也是被他逼疯的。”
“他明知道赵嘉宁于我而言,便如性命一般……他要什么,我都可以让给他,可为什么偏偏是她?!”
“他也答应过我,绝不会碰她,可如今呢?他夺友妻在前,背信弃义在后,既然他丝毫不看重往日情谊,我又还念旧情做什么?”
他慢慢垂下了眼睑,眼底神色晦暗不清:“他这样的人,难道不该死么。”
慕容桀道:“杀了他倒是解气,你可有想过后果么?”
“没有。”薛钰嗤道:“赵嘉宁都让慕容景亲她了,你觉得我除了让慕容景死之外,还能想什么?”
“他死了让我陪葬也不是不行,”他竟是一副破罐子破摔、漫不在乎的姿态:“反正赵嘉宁都让慕容景亲她了,我活着也没意思了。”
慕容桀闻言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似乎是觉得十分可笑:“我以为以你的心计,既然起了胆子敢做这样大逆不道的事,那必定是想好了退路,再不济,也总该有些头绪,可原来你的脑子里就只有赵嘉宁让慕容景亲这一件事么?”
“你话倒是说得轻巧,你不想活了,可你想过你父亲么?他可就你这么一个儿子,你若是没了,你叫他如何自处?”
“况且我想你也应该看出来了,父皇对他已日渐不满,如今外患已平,说句不中听的,他也没了用武之地,父皇之所以迟迟不对他发作,多少也是看在你的情面上,你若是不在了,你信不信,即便你父亲战功赫赫,即便这件事根本与他毫无关系,这株连之罪,他也决计逃不了。”
“这么跟你说吧,以我对父皇的了解,你若是杀了太子,父皇会不会舍得杀你尚未可知,但你父亲却是必死无疑——他若是不舍得杀你,那就要推人出来顶罪,替太子偿命,你一向听你父亲的话,说是你父亲教唆你行刺太子,你过于愚孝,不敢违背父命,这也不是不可能。他若是舍得杀你,那就如我方才所说,你父亲必遭株连。”
薛钰闻言神色微动,眉眼间萦绕的戾气渐渐消散,眼底也逐渐恢复清明。
正当慕容桀松了一口气,却见薛钰猛地转过了身,紧扣着弓弦的手突然松开,那一支羽箭便以破空之势骤然射出!
慕容桀瞳孔骤缩。
他没想到薛钰会这么冥顽不化!
在他跟他陈清利害后居然还是这样不计后果地朝慕容桀射箭,他难道不清楚这一箭的后果么!
要想报夺妻之恨,有的是别的法子,何苦非得搭上自己?
他之前是盼着他与太子反目,只因他向来不喜太子,而薛钰于他有救命之恩,他也存了几分亲近之意,可他从没想过让他们以这样惨烈的方式反目 !
慕容景是死是活自然不干他的事,他只是怕他死之后,事情不好收场,到时候薛钰会有麻烦。
他正在想待会儿怎么为他开脱作证,一抬头,却见薛钰的那支羽箭穿透密林,箭簇却没入了一只玉面狸的下腹。
而远处的慕容景,此刻正拥着受了惊吓的赵嘉宁,站在已经断气的玉面狸旁。
他皱眉远远地望向薛钰所在的方向,他站得远,又有树影遮挡,他并不能看得真切,只能隐隐看到他在风中猎猎飞舞的衣袍下摆,白玉无瑕,不染纤尘,上面似乎绣有银纹,在日光下隐隐有异光浮动。
他见到那人缓缓放下了弓。
慕容景抿唇,神色晦暗不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