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得实在太详尽了,像是无论说了多少遍,都不会感到厌倦,赵嘉宁却已然听得有些昏昏欲睡。
末了他却还要不知趣地问她一句:“宁宁,你还记得么?”
这时赵嘉宁便掀了一点眼皮,发出一记讥讽的嗤笑:“早不记得了——你若是不说,我倒以为是别人的故事——我说薛钰,这都过去多久了,难为你还记得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
她说完后一旁竟久久没了声响。
她好奇地转过头去,如水的月光倾泻在他脸上,清霜一般,愈发衬得他一张脸孤清皎洁。
她胡乱地想到一句词,皑如山上雪,皎若云中月。他浑身上下,唯有一副皮囊最会骗人。
她却第一次在他脸上窥见了黯然自嘲的神情。
她听他在一旁道:“无妨,是久了点,还是说说你来侯府之后的事吧。”
便又说起了之前她哄他的那些甜言蜜语、海誓山盟。
赵嘉宁渐渐蹙起了眉,忽然叫了一声他的名字:“薛钰。”
她冷冰冰的,仿佛有一些不耐烦似得道:“别说了,全都是假的。”
——“那都是偏你的,从头到尾,没有一个字是真。”
——“我没想到你真的会信,更没想到到现在还信。真不知道该说你天真呢还是愚蠢。”
“薛钰,”她撩起眼皮,睨了他一眼,竟慢慢笑了起来:“你现在这个样子,真是蠢得,让我觉得有些可怜了。”
——“你想让我做回那个卑贱听话,匍匐在你脚下的侍妾?不可能了,薛钰,你这一生,但有所求,无不应允,今日合该你尝一下,这求而不得的滋味。”
薛钰怔怔地看着她,他攻的是诡术,走的是邪路,平生想出那样多刁钻严苛的酷刑,直至此时,方才明白过来,这世间最折磨人的酷刑,莫过于求而不得四字。
——
赵嘉宁很快就按照茯苓所说的,服下那个白瓷瓶中的药,佯装绝食。
薛钰果然上当,他这几日清减了不少,坐在床边,握着她的手,分明已经是毫无办法了,声音沙哑隐忍,带着点卑微的乞求:“宁宁,你到底想怎样。”
“不想活了。”赵嘉宁冷漠地看了他一眼:“所以一心求死。除非……”
她按照薛昶吩咐她的道:“除非你把我送还到太子身边。”
“做梦!”薛钰几乎立刻呵斥道。
下一刻他俯身压下,灼热的气息碰洒在她颈侧,他几乎是咬牙切齿地道:“你居然还想回到他身边!你就这么喜欢他,对他这么念念不忘?”
浓烈的嫉妒和不甘几乎要将他吞噬:“他到底有什么好?为什么……宁宁,到底为什么……”
偏赵嘉宁仍是要刺激他:“是,我就是想回到他身边,我就是对他念念不忘,薛钰,他就是比你好千倍万倍!”
薛钰深深地一闭眼,胸腔内仿佛有一头困兽亟待奔涌而出,他竭力克制,额间青筋凸起,连眼圈也红了些许,一字一句,锥心泣血:“赵嘉宁,你怎么敢,你怎么敢这么对我!”
“我便是这么对你了,你又能拿我怎么样?”
赵嘉宁极轻地笑了一声:“如今我哥哥已死,你还有什么好要挟我的?薛钰,你现在只有两条路,要么让我死,要么,把我还给太子。”
薛钰胸腔内气息乱窜,他觉得他快要疯了。
被赵嘉宁给逼疯了。
第75章
薛钰其实已经很久没碰五石散了。
一则他接触不久, 并未上瘾。
二来他心性冷峻,能忍常人所不能忍,既未如何上瘾, 于他而言发作起来的痛楚也尚能忍受,并非不能戒断。
况且赵嘉宁既然已经回到他身边,他自然也用不上那东西了。
可今日他从赵嘉宁的房中狼狈地逃离, 回到书房之后, 案上燃着袅袅的檀香, 他闻着并却不见心静沉远, 反而愈发从心底里滋生出一种奇异的渴望。
像是有千百只蚁虫在啃啮五脏六腑,他亟需一样东西来缓解这种痛楚。
这要放到从前,近乎自虐式地生生忍受,出一阵冷汗,也就捱过去了。
数次之后,疼痛便会减轻。
——他几乎已经要戒断了。
可今日,却又突然变本加厉地滋生出渴望, 引他堕落。
——现世中的赵嘉宁对他实在太过冷漠绝情, 连一丝一毫的念想都不肯留给他, 非要将他的那颗心踩在地上,直到血肉模糊,碾成齑粉, 才肯罢休。
她那么恨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