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后来收下了那串朝珠,藏于匣中,却是再未多看一眼。
直到这时,他才明白过来,原来他想要的,从来不是一串朝珠,而是那虚无可笑的父子亲情。
幼时不可得,终其一生,也将困于其中。
他又想起了永安。
其实他从前是很喜欢这个皇妹的,粉雕玉琢,冰雪可爱,他也曾试探着想要同她亲近。
那日在御花园中,他见她在拆解一个九连环,刚好他前阵子拆解过,便想上前指导。
岂料他才说明来意,正要伸手,还未触及到那个九连环,永安便变了脸色。
当即将那个九连环摔在地上,登时四分五裂。
她冷哼一声道:“这不就解了?又何需你帮忙?”
又从上至下打量了他一眼,神情极为不屑:“便是奴婢之子,果真下贱!”
慕容景当时不过一个失宠的皇子,人人皆可踩他一脚,自然不敢同这位最受宠的小公主起争执。
闻言只是面色惨白地仓皇逃离,那一日的狼狈,他这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他也一直以为永安骄横跋扈,目中无人。
所以当他后来看到永安那样讨好薛钰,不惜放下身段,做小伏低,吃惊的同时竟也觉得十分可笑。
不知是笑这场景实在荒诞怪异,还是笑他自己究竟有多可怜。
他只是不明白为什么。
于是不甘和嫉恨愈发疯狂滋长。
可是说来可笑,他这般嫉恨薛钰,他却是唯一一个从来不曾瞧不起他的人、
后来他才知道,薛钰也并不像外表那般高不可攀,难以企及。
只要肯多下点功夫。
永安还是急躁了些,不过是被拒了一两次,便哭到魏熙帝身前想用皇权施压,自然惹他反感。
他记得薛钰曾跟他提起过,有位公府小姐近来缠他缠的厉害,寻常女子被拒个一两次,自觉颜面尽失,也就死心了,也就是她,反而越挫越勇。
倒是新鲜。
他见薛钰说这话时,虽是一副不堪其扰,烦恼至极的口吻,但提到她时,脸上的笑意却是藏都藏不住。
那时他就知道,他已经上心了。
现在想起来,那位公府小姐多半就是赵嘉宁。
因为根据他对薛钰的了解,他极认死理,轻易不肯与人敞开心扉,一旦动心,就决不会移情。
如今看他对赵嘉宁这副不死不休的样子,他的猜测多半不会出错。
否则薛钰不会对他如此,朝珠价值连城,他说让就让。
可如今为了一个赵嘉宁,他却要与他反目。
他甚至在他身上闻到了药石的味道……难道他也与魏熙帝一样,开始服用丹药了?
他不是这样的人,除非……是因赵嘉宁的事大受刺激。
难怪这般发疯,若是来这之前刚服用过丹药,药性未散,还有什么理智可言。
怕是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
看来今天想留下赵嘉宁,恐怕有点难度了。
再抬眼时,正对上薛钰一双寒冰似得眸子,要笑不笑地扯了一下唇角:“逾矩便逾矩了,我逾矩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殿下这回倒要与我说道了?”
“便随殿下怎么罚,我只问殿下一句——我自问真心待殿下,除了忠心追随殿下外,还将殿下视为知交好友,殿下何以这般对我?”
“那日在城门口,我问殿下可曾有见过她,你说没有——怕是那时,你已经将她藏在马车上了吧?”
慕容景喉结滚动:“孤并未有心藏匿,实在是听你说要将她扒皮抽筋、千刀万剐,一时心中不忍,才会欺瞒于你。”
薛钰闻言却是一愣,眼神迷茫:“我……我是这样说的?”忽然想起什么,眼底划过一丝慌乱,立刻回头看向蜷缩在床头的赵嘉宁。
果然见她紧拥着衾被,目露恐慌,看到他的眼神望过来,更是戒备地往后退了些许。
她竟然怕他。
他明明已经对她表露了心迹,她为何还是怕他。
他心中一阵刺痛,张了张嘴,想要解释:“宁宁,我不是……我只是一时气话……”
又转头看向慕容景:“好,殿下既是因为担心这个而将她私藏,那我可以在这里跟你保证,我将她带回去后决不会伤她一丝一毫——这下,你可以将他放心归还了吧?”
慕容景眸光微动,越过他望向身后的赵嘉宁,赵嘉宁泪光涟涟,只是朝他摇头。
她分明是不愿的。
慕容景心下:“若是她愿意,我自当成全,可是仕钰,她并不愿意跟你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