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又笑起来,点点秦放鹤,“还要去瞧瞧你家那个敢跟五六岁孩子打架的小东西。”
秦放鹤赧然,“小女顽劣,有辱圣听……”
说是不准备,但突然多出这么些人来用饭,必然要知会当家主母,只大面上装着不知道的罢了。
去的路上,天元帝还笑道:“四野风景如画,若坐着那铁疙瘩去,必然别有一番意趣。”
董春等人听了,也都说好。
秦放鹤跟着赞叹一回,倒并非全然是阿谀奉承。
眼前的君王虽身处这个时代,但他的野心、远见和气魄,远超绝大多数经历过现代文明的人。
但凡换个皇帝,看了眼下蒸汽机车极慢的速度和极高的成本,恐怕都会不屑一顾。
但天元帝没有,他大胆展望,并敏锐地窥见了遥远未来的一种可能,并愿意去尝试。
也正是天元帝的这种胸襟和气度,秦放鹤才敢一次又一次越俎代庖,做出许多超乎当下身份和官阶的举动。
何其有幸!
朝廷官员的御田相对比较集中,秦放鹤的那块距离阿芙的庄子也不过二十来里,日上正中时便到了。
因天元帝有言在先,不许人通报,阿芙只用心安排了午膳,又带着孩子们复习礼仪,然后就装着不知道的,并未出来迎驾。
一路走来,秦放鹤细细为天元帝讲解各区各片的作物,“那便是麦子,那边是豆子,如今都收了,来年预备轮换着肥田……另有几样菜蔬,如今大多也枯了,鲜菜吃不完,多的都晒成菜干子,煮着炖着都好,倒比新鲜的更有滋味……那是白菜、葱蒜等,微臣每年都会腌制一些酸菜、辣白菜并糖蒜、糖姜等物,十分开胃下饭。”
天元帝点点头,“朕知道这些,那些穷苦人家买不起洞子货,冬日里便靠咸菜过活,是也不是?”
秦放鹤忍了又忍,终究还是决定说实话,“盐巴贵重,其实真正贫寒的人家,是做不起腌菜的……”
一斤肥猪肉只要十五文,而一斤官盐就要五六十文,真正的底层老百姓过日子,吃盐那都是数着粒儿的。
正因为此,私盐贩卖屡禁不止。
除了董春,其余人都是一愣。
他们可以想象底层百姓贫穷,却无论如何都想不到,竟真的会有人家连盐巴都买不起。
董春也就是这些年听秦放鹤有意无意灌输了许多,才变得有些接地气了。
唯独胡霖略有唏嘘。
若非家里苦,当年养不起那么些孩子,谁又愿意割了命根子?
天元帝听罢,久久不语,良久,拍拍秦放鹤的肩膀,“你很好。”
许多官无论什么样的出身,只要这身皮穿久了,在皇帝跟前待久了,往往便会忘了自己的根。
但这个小子没有。
他甚至不怕自己生气,每每见缝插针地提醒。
这很难得。
秦放鹤笑笑,“陛下容忍微臣屡屡放肆才是真的好。”
忠言逆耳,但务必要点到为止,不然就是讨人厌。
所以接下来秦放鹤没有继续再说百姓的苦,而是穿插着讲了一些趣事,比如夏天摸知了猴啦,秋天做干货啦,他口才极佳,说起来绘声绘色,气氛慢慢回转过来。
胡靖忍不住笑道:“秦侍读,世人都说你有下厨的怪癖,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听得老夫倒有些馋了。”
天元帝看向董春,“这小子素日可曾孝敬你?”
董春微微欠身,脸上就有种非常隐晦的骄傲,“各色小菜都是不缺的,每每老臣牙齿疼痛胃口不佳,还会亲自登门炖些蛋羹之类的软食,老臣吃了,很是受用。”
杜宇威就有点真实的羡慕,“阁老好福气啊。”
活到这把年纪,谁还没有几个儿孙、徒弟徒孙?女儿也就罢了,到底贴心些,可又有几个儿郎记挂着长辈的几口饭吃得顺不顺心?
秦放鹤顺口谦虚一回,“孝敬师长,本分而已,本分而已……”
眼见天元帝斜着眼瞅,秦放鹤瞬间心领神会,历届进士都是天子门生,都说了孝敬师长,这位自然也算一位。
“难得陛下驾临,蓬荜生辉,若不嫌弃,微臣就毛遂自荐,略做两样家常菜,只怕乡野村舍,委屈了陛下脾胃。”
现在他们所处的地方都快到城乡结合部了,距离附近的小山村比京城都近,虽然不缺吃喝,但也断然没有山珍海味,也不知道这几位大佬吃不吃得惯。
天元帝听了,果然欢喜,只面上不显,“嗯,入乡随俗,客随主便嘛,蕴生啊,你们今日就随朕蹭一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