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没本事,怨谁呢?
百姓而已,饿一饿又有什么要紧?即便没了这茬,不还有下一茬么?
他们的命最硬最贱,就像路边荒地里的野草,哪怕大火烧过,来年春天风一吹,又是毛茸茸一片。
口口声声之前那么难,不也照样熬过来了吗?
百姓供养朝廷才是正道,能偶尔减免赋税便是天恩,莫非尔等还真敢妄想反过来掏国库的银子不成?
简直荒谬,滑天下之大稽!
有了想法却发现阻力重重,任谁都会窝火。
天元帝听罢,神色不虞,“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怎么,省下来的银子,反倒花不出去了不成?”
不光造书局,算上鸿胪寺、礼部、光禄寺等,光今年年底接待各国使者的银子便抠出来不下十万两。
看似令人振奋,对不对?
但另一个非常刻不容缓的新问题也随之浮现:怎么花?
若这笔银子花不出去,那么下一次,各部官员就有理由要求天元帝停止“无意义”的节省:左右也没有别处急需用银子,省了做什么呢?
您之前又不是没搞过。
皇权威严将受到质疑,日后再有类似的旨意,就可能遭遇阳奉阴违。
相较补贴百姓,其实这才是天元帝最忧心的地方。
秦放鹤便笑,“若真要花,世上哪里有花不完的银子呢?”
暂时不能给百姓,那么就给次一等急需的人群:穷书生。
这些人来自底层,相比名门之后,更能了解底层百姓之苦,等他们考上来,掌握了权势,前番那些不能推行的策略,也就都可以再试一试,阻力必然会小许多。
这一点,也跟天元帝近些年坚持的打压世家相符合。
“十万八万两,乍一听不少,可我大禄南北十五省,其下府州县学数千,一一散开,不过杯水车薪,难以兼顾。”见天元帝微微颔首,显然认同自己的观点,秦放鹤才继续道:“府学乃至州学,背靠地方官府,财力相对宽裕,其实有没有这额外几十两,都不打紧。反倒是地方县学,素来吃紧……”
他曾经待过的章县不算富裕,但因直属清河府管辖,所以也就是伙食上稍微难看点,硬件方面还算过得去。
但章县只是幸运儿之一,多的是偏远穷苦地区的县学左支右绌,连君子六艺的马匹都凑不齐,正经先生都没几个……
天元帝听罢,沉吟片刻,“朕明白你的意思,二两保银,或许对不少人家确实有些艰难,但此事干系甚大,一时免不得。”
光每年童子试的二两保银,朝廷就能多几百万税收,一旦撅了,就是巨大的财政缺口,何处填补?
很多事,不是他不知道,不想做,而是不能做。
天元帝慢慢拨着蜜蜡手串,“不患寡而患不均,既如此,拟旨,各地县学皆在内,增加廪生名额,具体人数,交由各地县令核实上报。”
具体批多少,要结合各地财政和县学实际情况来。
对这个结果,秦放鹤并不意外,“是。”
他不是没想过助学金之类的事,但这里面又涉及到一个审核标准的问题,暗箱操作可能很大,反倒不如没有。
更甚至,万一有百姓觉得只要我够穷,那么打着读书的幌子就有银子拿,会不会突然冒出来许多“读书人”?这些人会不会挤压真正考生的生存空间?
读书人的数量实在太大了,大到以当下的生产力水平,根本不可能全面覆盖。
而且说句不中听的,个人资质有别,可能某位考生确实够穷了,但……他就是考不上啊!
倒不如把银子放在已经初具资格的秀才中,至少能为朝廷培养一批潜在的教师,且也可稍稍扭转“穷秀才”们应考难的窘境。
无论对朝廷还是对地方,这都是回报率最高的选项。
待秦放鹤拟好圣旨,天元帝看过了,命胡霖取印,亲自盖了,又说起农桑。
“田地的事,朕明白你的意思。”坐得久了,天元帝有点腿脚发麻,便欲下地活动,秦放鹤忙跟胡霖上前,一左一右扶着他起来。
天元帝突然面色一沉,“朕还没老到那般田地。”
历来掌权者最忌讳的就是别人说他老了。
伴君如伴虎,胡霖一听,便有些紧张,却见秦放鹤顺势撒手,浑似没察觉到天元帝语气中的不快般笑道:“您自然龙精虎猛,可架不住微臣想要侍奉之心,难得无人争抢,可见是上天有意成全。历来君父为尊,这是孩子们打小就要明白的道理,难不成就因为父亲年青,做儿子的便可以不尊重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