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按次序坐了,打眼一瞧,竟直接按着排名来的,由前向后,由中间向两边,依次扩开。
秦放鹤的位置端端正正摆在龙椅之下,但凡皇帝视力好些,压根儿不用动,垂下眼睛就能看清他的表情,可谓历来学生们最头疼的监考官的快乐老家。
原本会试的第二名、第三名一想到稍后的场面,便恨不得腿肚子打转,可再一看秦放鹤的位置,心中突然涌起微妙的平衡。
罢了,只要有人比自己更惨,心情就会好很多呢。
众人都落了座,分发了考试用具,不多时,便听外头有人喊肃静,乃是天元帝到了。
秦放鹤随众人一并起身行礼,垂下的目光中依次走过许多鞋履,先是开路的内侍们的青布皂底,然后是诸位考官们的黑布白底,最后当中龙行虎步的,乃是明黄绣龙纹的黑底靴子。
众考生躬身行礼,不敢抬头,身体随着天元帝的方向缓缓转动,待听到一声免礼,复又谢恩,重新坐回去。
天元帝出现的瞬间,便有若干考生紧张起来,严重的,汗都下来了。
试想一下,现场考生近三百,多有只想混个地方官,了此一生光宗耀祖的。
可主考监考的是谁?
天子!
这就好比后世只想混个地方基层公务员,端个铁饭碗的,结果进了考场抬头一看,经常上中央新闻的大佬笑眯眯监考!
这谁顶得住?
就问刺激不刺激吧。
礼部尚书柳文韬出列,当众请了考题下来,并由口齿清楚、声音洪亮的专人当场读过,然后举着牌子,一一走过各考生面前。
秦放鹤抬头看时,映入眼帘的便是一溜儿八道。
内容非常庞杂,涉猎范围极广,包括并不仅限于经济、教育、律法、术数、案件审理、海外贸易等等。
比如第一题便是说本国欲与甲国贸易,已知去时顺风,日行若干海里,返程时换取乙种货物,吃水若干,又遇顶风……途中有两国正逢战乱,此二国皆与本国有旧,若你为使者,当如何?
另,此番贸易扣除本钱后,盈利多少?
第二题则说丁县穷困,若你为县令,该如何既保证百姓温饱,又敦促其读书。
第三题,戊城有青年己,劫掠财物三十又二两,致人重伤,用何刑罚?然家有寡母,入狱后无人奉养,其母以此求情,可免罪否?
要求是每道题不少于八百字,不多于一千字,亥时之前交卷。
之前会试尚且从古籍中引申而出,如今到了殿试,便是半点不加遮掩,全是光溜溜的具体时政。
饶是秦放鹤见了,也不自觉暗暗心惊。
照答题时间来看,题量竟比会试第一场还大!
且直接涉及执政方式,内容更遍布经济文化政治等多方面,需要考生具备极广的涉猎,极强的思维跳跃和跨越能力。
但凡略差点的,别说会不会,根本就答不完!
秦放鹤担心的没错。
时下考生多重视传统儒学,似术数、律法等,不过稍稍涉猎,如今眼见这些内容堂而皇之出现在考卷上,还都是正经策论,便有些头大。
不少考生当时就滚下汗来,脸上急得通红。
殿试唯一的好处,就是草稿纸管够,随要随给,一次一张。
但天元帝在上头坐着呢!
保证不失态就够艰难的了,谁敢真就添饭似的一遍遍要?
况且这样紧张的时间,根本来不及仔细打草稿。
若说秦放鹤此时最大的优势,莫过于接受平等教育长大的他,很难对统治者产生真正意义上的畏惧。
就……怕不起来。
哪怕知道对方掌握生杀大权,有些敬畏,也永远都不可能像土生土长的人一般感到恐惧。
而不畏惧,就决定了他的心态更平稳,举止更从容,可以心无旁骛。
时间紧任务重,秦放鹤暂时顾不上什么旁的,只将认真答题作为第一要务。
一点点来,不要急。
大家都一样,你是第一名,你急,别人更急!
就算考砸也是大家一起砸,总要选出个一二三来的!
没关系的!
秦放鹤先努力将其他题目从脑子里摘出去,专心看第一题,迅速在草稿纸上简单列了大纲,又在心底过一道腹稿……
监考么,其实颇有趣,因为他们不敢抬头,你却可以低头。
天元帝饶有趣味地打量着下方和左右两偏殿内的近三百名考生,十分满足。
这些,都是朕的人才。
诸多考生之中,不乏有跟皇家沾亲带故的,或是重臣之子,曾有幸参加宫宴,是以天元帝认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