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试之前是秦放鹤给自己制定的蓄力阶段,中举之前他其实不会引起太多关注,自然也不会有多少危险。
即便有,也能自己化解。
便如此次坠马,孔姿清的出手秦放鹤自然感动,但不可否认的是,即便没有孔姿清,周县令和方知府也会帮自己摆平。
这就是他的底气。
但如果拜入孔氏门下,情况就截然不同。
孔这个姓氏,注定了孔老爷子低调不起来,一旦收徒,某些暗处的躁动就会摆到明面上,让秦放鹤尚未出头就被人盯上。
孔老爷子为何带着最有潜力的孙子远离京城?
说白了就是避险!
既然如此,秦放鹤为什么还要主动往上凑?
孔老爷子会是一位很好的老师,但世上没有比他更合适的了吗?
有!
大概率有!
但绝不在清河府。
而最妙的地方就在于,秦放鹤恰恰就具备自己走出清河府的能力!
所以综合起来看,对秦放鹤而言,拜师孔老爷子是条好出路,但未必是最好的。
他完全可以走得再远一点再做打算。
而孔老爷子也非常清楚地感受到他的这种想法,干脆就不提了。
牛不喝水强按头,没意思,老头儿也有自己的骄傲和底气。
如果孔姿清不问,秦放鹤可能一辈子都不会说,但既然问了,他还真就一点点掰碎了讲给他听。
在开口之前,孔姿清想过真正原因会很复杂。
但没料到如此复杂。
良久,他才说:“我以为你想做孤臣。”
他的声音有些干涩,似久未进水的旅人。
“世上没有真正的孤臣。”秦放鹤大声笑起来。
人是群体性动物,这一前提就注定了要抱团,没人能例外。
上辈子秦放鹤也曾有过这种天真的想法,想着我才不跟你们同流合污,拉帮结派别找我。
然而很快他就意识到自己的天真和可笑。
有人拉拢你,至少能证明你还有点价值,哪怕是被利用的价值。
而一旦真的无人问津,就证明你早就出局了,要么离开,要么死去。
人生在世,哪怕他没有父母亲朋,活了那么多年,总该有几个关系亲近的乡邻、同窗,若连这些都没有,就意味着无人可信。
这非常可怕。
因为更深一步就意味着,官场上你孤立无援,没人会为你承担风险去做任何事。
你固然可以抛弃任何人,而同样的,任何人也能在任何情况下抛弃你背叛你……
诚然,后人纵观历史时可能会看到史官如此描写某些人:
孤臣,直臣,忠臣。
说来有些滑稽,这些甚至可以被归结为人设的字眼,其实是功成名就的名臣们才能拥有的奢侈品。
真正的“孤”“直”,熬不到进史书的那一天。
当然,这并不影响秦放鹤和孔姿清之间的友谊。
或者换个角度来说,恰恰就是因为这份友谊,秦放鹤和孔老爷子都不急于成全师徒情分。
这就好比豪门联姻,已经有一个嫁入乙家,甲家自然没有必要再往里面填一个。
太浪费了!
留着人手和机会去结交他人不好吗?
而且友情在很多时候也更灵活。
倘若未来真的有一天,孔姿清或秦放鹤中有人落难,若有师门情谊,势必被一网打尽。
但如果仅是朋友,便可得一息尚存,留一人在外斡旋,谋图东山再起……
孔姿清默默消化着听来的一切,也终于明白祖父为什么让自己来问秦放鹤。
两人的谈话前后不超过一个时辰,但孔姿清能感觉到,自己悄然间完成了某种蜕变。
“你明年不会下场?”
疑问的句式,肯定的语气。
“对。”秦放鹤点头。
现在的他还太弱了,知识储备薄弱是一方面,更麻烦的是他现在对朝堂局势知之甚少,而一旦成为举人,就要直接面对疾风骤雨。
他不敢赌。
孔姿清对这个答案并不意外。
认识这么久,他已能猜到友人的方向:连中六元。
这是一项非常艰巨又艰难的任务,在这之前,孔姿清甚至都不敢想。
当然,他的出身决定了排名不重要,至少不是那么重要。
秦放鹤也明白这点,所以从来没有摆到明面上说过。
就好像后世各个领域的二代三代们,逢年过节见面时谁问“你家孩子考了第几”啊!
试问已有康庄大道,谁会在意路边的仨瓜俩枣?
他们根本就不!在!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