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并不知沈昌刻意将他喊住,目的为何,可为了不引起沈昌的怀疑,他耐住性子,听他胡扯了一阵。
听到后头,他在纷乱的思绪中明白过来。
“右仆射。”他抬起眸子,定定看着沈昌,“洛娘子已离开,你也不必再拖着我了。”
被对方点破心思,沈昌讪笑一声:“谢侍郎开玩笑了,新政之事,件件要紧。你若不发话,沈某也不敢私自决断。”
谢景明脸上并无半分讥笑,也无半分打圆场的微笑。
他脸上没甚表情,犹如铁木根雕一般,拱手行礼,倒退两步:“右仆射若是没有其他要紧事,下官便先告退了。”
谢景明直起身,绕过这片层叠的假山,从沈妄川背后现身。
紫色的朝服消失在假山转角处时,沈昌脸上和煦的笑容彻底收起,露出浓重的不虞。
年青人过分刚直了些,对谁都半点情面不留,迟早要将退路全数堵死。
他欲拂袖而去,又恐油盐不进的谢景明对沈妄川做些什么,最终也只得重新拾起温厚宽和的笑容,走出假山去。
“郡主,沈郎君。”
一道润朗清和的声音,在沈妄川背后响起。
云舒郡主和沈妄川回头看,见来人是谢景明,云舒郡主当即撇过脸去,神色肉眼可见的不快。
沈昌快走几步,想要拉开谢景明。
“谢侍郎。”
谢景明神色无所动,徐徐踏步靠近二人。
沈妄川亦不承情,嗤笑一声,斜靠柳树枝干,垂眸看人,一副不屑与他多说话的模样。
他开口说话的嗓音,也极其阴冷:“不知谢侍郎,有何贵干。”
谢景明暂且没理会他,而是对着云舒郡主恭敬行了一礼,站直身。
“我有几句话,想要私下对郡主说。”
云舒郡主侧转头,看春日下闪着粼粼波光的松湖,眼中眸色明暗不定。
“我与谢侍郎早已无话可说。”
谢景明又行一礼,一副庄重的模样:“那便恕下官失礼了。郡主贵为皇亲,众目睽睽之下,发难洛娘子。此举不妥。”
“谢景明。”云舒郡主眸色沉下,定定看向他,“你如今这般冷硬无情,就不怕有一日到了绝处,无人伸出一把手助你?”
谢景明嗓音清朗平稳,没有一丝丝奉迎与惧意。
“今日,京中学子皆在,内外俱是耳目,墨兰先生是天下学子所求之师。郡主所行,理当谨慎。下官只是说了自己该说的话。再者,郡主既说了是绝处,又怎能一定逢生。若真到了那一日,下官亦无怨所行所言。”
云舒郡主讥笑:“谢侍郎还真是高风亮节,我辈楷模。”
她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郡主。”沈昌追了几步,没能追上。
谢景明又转向沈妄川,一脸正色。
沈妄川抱臂谑言:“谢侍郎想和沈某说什么?”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世人大胆追逐心中所爱,本无过错。”谢景明没理会他话里的嘲弄,“只是沈郎君若无真意,又何必扰乱芳心,徒增他人烦忧。”
“谢侍郎倒是管得宽。”
“在下并无插管沈郎君私事之意,只是圣上遣派,职责所在。若是有人因而受伤,便是谢某失职,着实担待不起。”
他朝沈妄川颔首,又对大步走回来的沈昌行了个揖礼,便转身离开。
远山碧湖,画屏翠色苍穹阔。春日暖风拂过,湖岸柳帘轻晃,白皮松于小径一侧栽植,苍松奇峰错落。
谢景明清瘦背影,渐隐其中。
沈妄川盯着那峭直身姿,垂眸,意味不明轻笑一声,转身离去。
任凭沈昌如何喊叫,他都不曾回头。
傅玉书见他走来,拿着箭矢投壶的手收回,凑到他旁边:“发生什么事情了?云舒郡主果真醋了,为你给洛娘子赠花的事儿,去找麻烦?”
传闻云舒郡主情难自禁,爱上旧日好友仇人之子的传闻,竟然是真的么?
沈妄川握拳咳了几声,闭眸让书童给他披上大氅,语气闲凉。
“这么好奇,怎么不去问云舒郡主?”
傅玉书缩了一下脑袋,捏紧箭矢,随手投过去,拿了个满贯,得到三片竹筹。
他接过竹筹,追上抬脚往诗案走去的沈妄川。
“我有几颗脑袋啊,哪敢问云舒郡主那暴脾气。”
沈妄川坐到带着手炉余温的蒲团上,拿起上好的湖笔,头也没抬,淡漠道:“问我,你又有几颗脑袋准备掉。”
他将吸饱墨的湖笔悬在宣纸上,凝眸想了片刻,落笔。
傅玉书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噤声不提。
得。
这俩都是小祖宗、活阎王,京中郎君、娘子,根本无人敢惹。
他识趣不提此事,转而看沈妄川的诗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