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方官更大,谢景明就算不想理会,也得先起身还礼。
“不知右仆射有何要事?”
沈昌摆出和善笑意:“先前圣上言道‘军事’与‘工事’之整改,沈某忽然想到一点,希望能够让谢侍郎参详一二。”
“右仆射但说无妨。”
“军事整改,其力重在兵役、领兵、训兵、带兵、调兵、兵将升迁之制,以及粮草、军器、军饷安排,”沈昌看着谢景明毫无波动的脸庞,莞尔一笑,“自然,这些都是老生常谈,谢侍郎不需要在下多嘴。”
谢景明抬眸看他:“右仆射想说什么。”
“沈某只是提醒谢侍郎,这粮草、军器、军饷,大半源于盐铁,其乃根本是也。”沈昌揣手,“不过,谢侍郎暂时没落笔,估计还在揣度,并非没安排。沈某多嘴了。”
他一通说完,行礼别过。
谢景明还礼目送他。
是时,漫长雨季歇了一口气,停下滴滴雨声。日渐西斜,晚照自浅浅窗棂越过,落在他坐下时闯入光影的侧脸上,抖动的袖袍,兜走一袖金闪闪碎光,流泻在执笔腕骨上。
他敛眸,眼睫落入斑驳万福纹中,遮住眸中若有所思的光。
翌日下朝后,他向唐匡民报备,拿了枢密院的令牌,前往军器所。
军器所紧挨着蔡河上的第一座桥,位于敦教坊内。
谢景明自武学巷向西行,对面辚辚而来一辆眼熟的车马,刚从第一座桥下。
他勒住马绳,停在原地不动。
凯风敲响马车门,向车内闭目养神的洛怀珠道:“娘子,是谢侍郎。”
洛怀珠缓缓睁开眼睛,撩起细竹帘子和茜色窗纱。
对面人一身低调的青竹暗纹圆领绿袍,坐在高头大马上,也可窥见瘦长身影,琼枝玉树一般。
她放下帘子,推开车门,在阿浮的搀扶下,下车看向已将马栓到军器所门口,拿着令牌与门口守卫交涉的谢景明。
夏日炎热初显,对方绿袍单薄,勾勒出一截瘦腰,仿佛往后挂两把横刀就能挡住。
阿浮将素色桐油伞撑开,遮住半挂艳阳。
洛怀珠含笑看着谢景明一步步走近,衣摆下的手捏成拳,被右手手掌挡住。
她盈盈福身,挂上几乎要成面具的端庄温柔笑意:
“谢侍郎找三娘有事?”
谢景明朝第一座桥上做了个“请”的手势:“洛夫人这边说话。”
洛怀珠伸手接过阿浮手中伞,对她道:“你在这里等我。”
阿浮犹豫:“娘子……”
她与谢景明没有旧,只通过各方情报和市井传言认识此人,对他印象说不上好。
“光天化日之下,又在军器所一侧,离舅舅的自由居,也不过只有两座坊。”洛怀珠按住阿浮的肩膀,“放心,不会有事的。”
这世上即便有千万人伤她,其中也不会有谢景明。
她慢慢把手收回,往前伸去:“谢侍郎先请。”
谢景明转头看了阿浮一眼,抬脚踏上桥头,站在高处往蔡河眺望。
他们久久凝视河面,不知话从何处开口。
河上清风送来岸边仅存柳絮,仿若细雪横飞,星星两点。
洛怀珠伸手捻了一片,又随风放走。
“你——”
一开口,便是同声。
他们转头看向对方如今模样。
“谢侍郎先说吧。”洛怀珠将伞往后倾斜,打量着比五年前还要拔高一些的谢景明,眸中映照着一侧粼粼河波。
谢景明视线下垂,看着对方鼓起来的右手。
对方着一身色泽亮丽的联珠宝相石榴花纹十二间裙,薄柿与酡颜配在一处,就像刚熟和熟透的柿子混在一处一般,夺人眼目。
一般人只会注意她的衣裙,不会注意那鼓起三指宽,明显是绑着布条的手臂。
谢景明视线一顿:“洛夫人……受伤了?”
洛怀珠语气轻松道:“嗯,去城隍庙时,不幸碰到刺客,好在没事,平安归来。”
“那现在……”
“伤口结疤之中。”洛怀珠换了手执伞,让衣袖滑落,露出绑着布条的小臂,让对方看清楚只有褐黄药物洇开,“谢侍郎找我,只说这个?”
谢景明收回眼神:“沈昌昨日特意向我点明‘军事’整改,需得从盐铁着手的事情。”
唐匡民上位以后整改过官制,将军权主放枢密院且兼管兵部,中书门下以政事堂为主处理民政,三司,即盐铁、度支、户三部,掌管一国财政。
要整改军事与工事,本就涉及枢密院与中书门下,如今盐铁也搅进来,等于整部国之重器三个最重要的部分,都得运转起来,一旦出乱子,那可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