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父苍老的浑浊的眼睛瞪得浑圆,他迎着烈火向前,离少年一米处跪地躬身,匍匐着跪行到男孩的面前。他白皙的小脚踩在地面上,火光照亮了他的脸,他神情不变。神父跪在他的脚边,虔诚地仰头望向男孩的双眼,在滚滚烈火与爆炸声中,只有神父自己和男孩才能听见那句话:
——“主必亲自从天降临,有呼叫的声音,和天使长的声音,又有神的号吹响。那在基督里死了的人必先复活,烈火从东边发出,直照到西边。人子降临,也要这样。”
弥赛亚站在人圈的最外围,他刻满复杂情感的淡蓝色眼睛凝望着他们,好像与那个幼小的孩子错时空相望。
神不是先于人而诞生的,他忽然想,是因为人需要神,所以神诞生了。
与此同时。
刘佳怡若有所思地瞪着操作台,其实早在半个小时前,她就应该定位到弥赛亚在数据流里的位置了,但是……没有,什么都没有。数据深潜之所以没有被大面积应用在科学实验里,就是因为它的不可预测性太高了,执行数据深潜的人就好像赤裸着潜入布满了暗礁的湍急河流,在没有任何辅助手段的情况下下海寻珠,能不能走得出来全靠命。
“奇怪……”她兀自喃喃道,“信号……消失了。”
希伯莱瞪着她,张了张嘴欲言又止,一声都不敢吭。观灵突然无声站了起来:“什么意思?”
“就是……就是我找不到他。”刘佳怡缩了缩脖子,皱眉望着虚拟屏幕:“你看到这段数据流了吗?这就是目标数据流,我们要修复并且进行情景建模的流域。按照道理来说,我投放弥赛亚的位置,是这里。”她手指轻轻点了点一个位置。
“在这个位置的话,不论他往哪个方向走,只要他是在保持行走这个动作的,那么三个小时以后……那就是半小时之前,我就应该可以在目标数据流里检测到他的位置信号然后进行检测了。”可是现在,弥赛亚的位置信号并没有按照计划中的那样出现在目标数据流中。
刘佳怡焦躁地抓了抓头发:“糟了……他不会……他不会在某段数据流中停留了吧……”
“如果在陌生的数据流当中停留时间过长,是很容易被困在里面的,困在里面的人没有办法再出来,按照生理情况来说,在网的这边,他已经脑死亡了——当然,如果是仿生人的话,那就是彻底报废了。但是在网的那边,也就是数据流中,他却依然还存在着,在别人的回忆中游荡着。”刘佳怡回头去看观灵,发现他的脸色难看的吓人,却还是一副冷静镇定的模样。
刘佳怡不敢看他,她知道观灵所一贯展现的,那种冷淡疏离的神情,就像一张面具一样牢牢地扒在他的脸上。但是现在是很不一样的,虽然他的脸还是很臭很严肃,但是却没有了那种赤裸裸的“面具感”,真正的担忧和害怕是装不出来的,这对谁都一样——观灵很清楚地知道数据深潜的危险性。
他双手抱臂,声音很沉,几乎是刘佳怡听到过最吓人的声音:“把他拉出来。”
刘佳怡摇摇头:“要拉出来也只能等他的位置信号出来以后才能锁定他的位置,否则如果你强行把他从数据流当中拽出来,就像强行把U盘从电脑里拔出来,很有可能会造成危险——不可挽回的危险。”她默默咽了口水,别过头去不敢看观灵的神情:“再等一小时吧,如果他还没能进入目标流域……我会想办法的。”
而在桑切尔神父的数据流域之中,弥赛亚已经离开了烈火炙烤的大教堂,他穿梭在一串又一串的数码串之中,双腿已经毫无感觉,好像踩着高跷一样,摇摇晃晃地走过被火焰烤得焦黑的大地,耳中隐隐约约传来一整嗡鸣声,脑袋好像被碾碎一般的疼痛,这是数据流在排斥外来异己的自然生理反应,对仿生人尤其适用。
有好几次,他抬起的腿停顿在半空,再也动弹不得,双拳紧紧地靠在腿边,所看见的一切景象都是影影绰绰的,只能大概地辨认出一个形状来,也不知道到底走了多久,他听见一阵浑厚的钟声不知在何处响起,影影约约的,他知道自己终于来对了地方。
在数据流中的时候,一切都只能靠“感觉”,因为时间和空间的概念在这里完全不起作用,毕竟——这是在别人的回忆里,所有时间的概念都是植入者的主观概念,与客观传统意义上的分秒时完全没有关系。这对空间也是一样的——在别人的回忆里,空间都是三维变换的,就像一个随时都会发生改变的三维迷宫一样。
恍惚间,弥赛亚感觉自己好像看见了教堂雕有繁杂花纹样式的穹顶,还没等他张大眼睛仔细确认,忽然听见了记忆中的那段对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