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
梁焕很想否定这种说法,他从不认为她选择地质学是一种逃避,即便现在也不认为。他想告诉她,他是多么羡慕那种纯粹,多么喜欢她追梦的样子。
她一点都不差劲。
“像我这样的人,是很难和谁建立长期关系的。”
冉苒接着说,“梁焕,你的出现是最大的意外,我从来没想过这一生还会有一段感情,还会有一个人像爷爷一样包容我。”
“真的,有你在的那时候,很幸福。”
“……”突然听她这么说,梁焕心口咚地一下,放在一旁的手一下抓紧。
“你身上的颜色也可以看清楚,如果我画你,也会涂上一模一样的那8种颜色。”
“那是我这辈子拥有的第一盒水粉里,最鲜艳的8种颜色。”
8种颜色……
梁焕思绪猛地一顿,脑中立刻排列出一排色彩:柠檬黄、土黄、朱红、深红、紫罗兰、淡绿、翠绿和湖蓝!
这些色彩不是无形的色块,每一块的形状都是一个帐篷!
——《重升》里那8个帐篷的颜色!
“是你爷爷的颜色对吧,《重升》里的帐篷是你爷爷的颜色!”他按捺不住激动。
冉苒微笑着,话语依旧平缓:“是爷爷,也是你。”
梁焕胸口扑通直跳,《重升》又揭开了一层面纱,那些帐篷的飞走有了更加具体的含义。
可是……
他想到了什么,立刻从兜里掏出手机来。
微博私信聊天框里,冉苒说过这样的话:追梦的人,梦想是庇佑,求爱的人,爱人是庇佑。在山顶露营的人,帐篷就是唯一的庇佑。
“你这段话是真的吗?”他把这段话念了一遍。
“是真的。”冉苒回答。
“那好,如果帐篷飞走指的是你我分开,‘追梦’又是怎么被扯进来的?你明明没有转行,没有失去梦想。”
她是严谨的,不会平白无故多说那么一句。
他的疑问叫冉苒吃惊,她愣了一下,然后笑出声来:“你还真是执着,还在琢磨《重升》呢。”
“跟我有关,我得知道。”他固执道。
冉苒看了他片刻,收起笑:“我刚去日本的时候,是打算要转行的,我和珊珊一起参加了经管院的考试,她考上了,我不及格。”
“你真想过去学经管?”原来这说法不是凭空捏造,但是,“为什么?”
“因为我无路可走了,我不能再学地质学了,我不知道我还能做什么。”
梁焕愣住:“你为什么不能学地质学了?”
冉苒摘下头上的花环,飘飞的头发一下下遮住她的眼睛。
“因为……地质学杀死了爷爷。”
*
噩耗就在本科毕业那个暑假的最后几天传来。
那个暑假,宁风村附近在修高速路,孙女没回来,左右无事,冉学笙就天天跑去看被炸开的山壁。
每次引爆炸弹前,施工队会吹哨告知,十分钟内离开那一带就是安全的。但那天不知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吹哨响起后不到5分钟就炸了,冉学笙算好时间正要撤离时,突然被一块炸飞的小石子打中头部。小石子子弹一样快,瞬间钻入颅内,冉学笙当即就不行了。
冉苒第一时间买机票飞到成都,连夜坐大巴回宜宾,再回宁风村。
整整一路,脑中都是一片空白。
最后一次和爷爷通话时,爷爷说:“那座山里头说不定有玄武岩矿,还不确定,下回确定了拍照片给你看。”
农舍前的平坝上举行着葬礼,冉苒想看一眼棺中的爷爷,被爸爸拉走。
“跟他说了好多回了,岁数大了就不要去搞啥子勘探了,有啥子用嘛!不听不听,这哈好了,命都搭进去了!”
“你娃儿也是,放暑假都不回来,你要是回来陪到他他就不得跑到那儿去,你爷爷白养你了!”
爸爸的骂声在耳边徘徊,混着白事乐队吹出的唢呐,像一声诅咒。
冉苒彻夜跪在棺椁前,泪流成河。
爷爷说过想她,可她对爷爷说这个暑假不回去,还求爷爷帮她撒谎骗梁焕说回去了……
五天后,爷爷下葬,和奶奶长眠在一起。
施工队的赔偿事宜由爸爸负责处理,爷爷留下的农舍、地、和存款,也一并由爸爸继承。
冉苒的抚养权一直在妈妈那里,从法律上,她跟爸爸和爷爷根本不是一家。爸爸是第一继承人,爷爷的一切都归爸爸,和她毫不相干,爸爸只把那盒围棋留给了她。
爷爷一心要把当年存下的房子钱留给孙女的,十多年前的房产钱早不值什么了,可那是爷爷的心愿,他人不在了,心愿不能也没了,冉苒跟爸爸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