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植碳化、拔高……如同风干的人体组织,以某种诡邪的角度,尽数指向那轮逐渐升起的月亮。
骨头雕出来的盈凸月。
……
“喻沛!”成蕤在风里喊着,“你负责e3区域!记住了吗!?”
他听见自己应了声好,而后机械性地开伞、落地、安全脱离、落地击杀……
“砰——”
后坐力震得人肩窝发麻,有种绵密又细碎的东西,顺着骨骼悄然蔓延到心脏的位置,呼吸间,一大群蛰伏的虫蚁挣扎着要爬出来,紧接着后脖颈一疼——
成蕤扔掉空针剂,语气冷硬:“向导素带得不多,你控制下情绪。”
喻沛抬手想按按太阳穴,被战术目镜挡回去,他原地怔过好一会,才哑声回道:“嗯。”
阮筝汀无法出声,他困于这具躯壳里,犹如喻沛困于过去,如此麻木,又如此清醒。
精神体被口器咬碎,又在脚边重新凝化,再不知疲倦地扑上去。
喻沛的精神力损耗严重,雪豹难以长时间具现化,它的尾巴缺失,平衡力大幅下降,死亡愈发频繁。
夕阳崩落,尸血凝聚的岩浆之上,梦境和视线开始无序。
枪声不绝于耳,阮筝汀逐渐分不清身边飞溅的到底是谁的血。
警报声漫长而冰冷,反重力系统损毁,黑烟冲天,蘑菇般的房子挨个垮塌,脏湿雪盖掉落于草甸上,丰碑在螯足下碎成齑粉,哭泣天使翅膀折断,缠着花枝的洁白身躯伏于地面,一捧体液唰地泼上去,植被打湿,军靴匆忙踩过,碾碎了那朵花。
“砰——砰——”
“哒哒哒哒——”
没有幸存者。
救援军一茬一茬搭进去,踏着同胞的尸首,找到的全是已感染人员。
耳信里,结束搜救任务的士兵在报情况。
“f9清查完毕,幸存人数0。”
“g1清查完毕,幸存人数0。”
“清查完毕……幸存人数……”
“幸存人数……”
“……0。”
有人掩面崩溃大哭:“轻度感染带回去吧,我们不是有血清吗?!”
有人哽声回道:“试过了,没有用,毒素变异了。”
那头环境音里,有古怪人声在嘶叫:“给我一枪!快啊!!!”
“砰——”
群鸟齐哀。
耳信里整整沉默过两分钟,才有声音续上。
喻沛就这样,忍受着一句又一句凌迟,击杀完一个又一个熟悉之人,打空了随身向导素,于绝望边缘,找到了那个女人。
“母亲?”他愣怔过一瞬,抱着枪踉跄扑过去。
霞光正向地平线收束,琴房流淌着灵动美妙的钢琴曲,那名女性哨兵背对着他坐在琴凳上,十指跹飞,嘴里跟着调子有一搭没一搭地哼歌。
她扎了个利落的马尾,赤脚踩着地毯,身上的居家服仍是柔软干净的。
喻沛跪在那里,探手按上落地窗,在失序的心跳声中,近乎小心翼翼地唤道:“母亲……”
曲音中断,女人怀里的小雪豹拱出个脑袋,眼瞳钴蓝,盯着他喵嗷叫唤。
她扶着琴架侧过身来,半张脸沐于霞光中,温婉圣洁,恰如霞光本身。
女人认真注视过喻沛片刻,倏而展颜笑道:“阿翡。”
喻沛心劲几乎松弛,整个人卸力般去开窗栓,没有注意到雪豹咬住他衣角,前肢趴地,企图将人往后拖。
就在锁扣咔哒开启的瞬间,有子弹破开双层玻璃,相继击中了女人的心脏和脑核。
雷鸣般的两声枪响,或许更多。
战术目镜框出的狭窄视野里,碎玻璃折射的光芒像是彩虹,支离破碎的彩虹。
喻沛死死盯着那束扭曲虹桥后喷溅的血线,及其缓慢地眨了一下眼睛。
女人摔下琴凳,断裂的头颅骨碌碌滚过来,撞停在落地窗前。
“你看清楚!”成蕤给他扎针的手都在抖,声音哑得不行,“它到底是什么!”
阮筝汀不想看,但喻沛没有偏过头。
霞光在此地画出道清晰深刻的阴阳线,而地狱立于光明里,纤毫毕现——
钢琴翻倒,地毯吸满血液,天花板残留着菌群疯狂生长的痕迹。
开裂的玻璃窗那头,是异变体倒置的头颅。
左脸藏于阴影里,姣好生娇,唇角含笑。
剩下半张脸明晃晃地漾在晚霞中,恶劣地盯着他,腐烂眼裂间伸出的口器已然干枯,从玻璃上方探垂出来,现下挨着他颅顶。
喻沛看了许久,霞光一点一点从他身上褪下,像是生生剥去了一层皮。
向导素在拉扯他的情绪,但阮筝汀知道,这人胸口闷着炉半燃的火。
火舌猩红,明明灭灭,不顾他哑声嘶吼,轻而易举烧尽满腔理智,贪婪又麻木地蚕食上心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