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衍兰打发走好友,将那个妇人叫过来,问:“你叫什么名字,我是说,齐人给你重新起的名?”
妇人本就是壮着胆子出来找她,吃了刚才那一吓,越发胆怯,把自己新起的名忘了个干净,呼衍兰催促了几次,她才勉强拼出个怪腔怪调的读音:“乌桑。”
原来是沮渠氏的分支之一。呼衍兰知道齐人给他们定名的规律,一般是以氏族为姓,然后再由小吏起个名。那些主动从军的东胡人往往用自己的东胡旧名翻译过来当作新名,而匈奴人不行。原因倒也不完全是歧视,而是匈奴人太多了,名字又往往重复,不由齐吏重新起名的话,统计时简直是一场灾难。
“我来齐国的时候还小,实在不记得很多亲戚了,你认识我的父亲,还是认识我的母亲?”她用匈奴话问。
妇人总算振作起来,又急切地回了一串话,口音又与她不完全相同。已经很多年没说过母语的呼衍兰不得不让她慢一点,重新听了一遍,这才弄明白了两人的关系。
乌桑是另一个氏族嫁到呼衍氏族来的人,跟呼衍兰不是同一个部落。呼衍兰母亲的兄弟娶了她所嫁部落的一个女人,于是几个部落有了一些联系。
在一次节日的集会上,许多部落都派人去参加,乌桑和呼衍白云虽然没有直接的亲戚关系,却成了聊得很好的朋友,乌桑还将呼衍兰抱过来逗弄过。后来两个部落又有嫁娶,两人也陆续见过几次。
小女孩长大了,见得又少,本来很难认出来,但呼衍兰和母亲长得很像,尤其母女二人如出一辙的右嘴角单个梨涡。乌桑前几天偶然在打饭时见到她,心里有了怀疑,越看越像,今天终于鼓起勇气出来找她了。
此时确认了呼衍兰的身份,乌桑心头一松,抓住她的胳膊,什么话没说出来,先呜咽着哭了出来。
呼衍兰安慰地拍了拍她:“不要怕,你们比我们那时幸运,只要没有直接参与战事,就是齐国的百姓了。开始管得严一点是为了教你们规矩,齐人的规矩与草原上不一样,所以现在你会觉得麻烦,但是等习惯了,你会过得很好,比草原上好。”
乌桑也不知道听进去没有,仍然止不住泪,半晌才问:“你母亲在哪里,她还活着吗?”
“在上工呢,最近太忙了,要加班,再过三个点才回来。”呼衍兰想了想,招呼她跟自己走。
她找了工厂的负责人,向她说了乌桑的情况,认真地道:“我看她们都很害怕,要是她们知道我和阿母这些年过得很好,就能安心留下来学纺织了吧。”
厂长不是她原来熟悉的那个人,新来的女人和原厂长当年一样年轻,听她说完后,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还夸了她一句:“你想得很好。我批准了,你将她带回去,让你阿母和她聊一聊,让她安心。”
说着,袁厂长起身,在帐中的矮柜里翻了翻,拿出一个印着艳丽花朵的搪瓷盆给她:“你向你阿母悄悄说一声,不要说是我给的,就作为你们的礼物,送给乌桑。”
呼衍兰没推辞,爽快地答应下来:“好嘞,让她知道练好了技术,就能像我阿母一样过好日子了。”又调皮地一笑,带着点不服输的劲头,“我家本来就有,只是用了几年,磕碰得不这么好看,不然我送她也可以。”
袁厂长笑着摸了摸她的头,叫她快去领人回家说话——说起来厂长可真高啊,她都快成年了,厂长还能随意摸到她的头顶呢。
新的搪瓷盆也好看,她家那个实在是有点旧的。呼衍兰便想,等新屋子盖好了,她要跟母亲说,有些东西也好重买新的了。她跟母亲两个人上工,钱财上很宽裕呀。
送走呼衍兰后,袁朝阳打开自己的笔记本,一边思索一边写下了几行文字。
“事先的统计起到了效果。将与老一批匈奴人有一定亲缘关系的部落尽量放在一起,今天终于有人开始相认了。相信这不是偶然,虽然数量不会太多,但一旦有了开始,以后通过各种亲缘相认的情况一定会越来越多。”
“通过这些熟悉或者至少听说过的亲友的介绍,牧民的恐慌情绪能得到很好的疏导,也能更服从命令。”
想了想,她又记了一段提醒自己。
“匈奴人的慕强心态很重,只要确定不会被杀死,那么严格的管理并不会引发强烈反弹。尤其是其中的女性,她们中的大部分不会因为男性亲属的死亡而长久的怀抱仇恨,但仍要注意个体的甄别,族群的不同会引发抵触心理。工作中需要注意多与匈奴人沟通,了解群众心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