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斯看在眼里,心中一叹,长子毕竟是做到郡守的位置,比一直在自己身边得到庇护的次子还是强一点的。
不去管两个儿子,他见杞要抄完了,示意次子将黑板挂出去,对杞要笑道:“你若是有空,可以到我家中读书。”
杞要吓了一跳,赶紧摆手:“怎么敢麻烦先生。”
李斯正色:“你聪明颖悟,我不过是可惜你年纪稍大错过进学的机会,但听闻中学也要办了,你只要通过招生,完全可以从中学读起。难道你错过小学,还要再错过中学吗?那说不定能直接进铁官。”
如今十四岁以下孩童去的学校称为小学,市面上确实传闻这两三年里,官府还要建所谓中学,学得又要难些,但显然学成后有更好的前途。杞要家贫,从前是家传的皮匠,除了给人做履之外,也要承担官府的劳役制甲,从来没读过书。
就这两年,他父亲也没想过让他去扫盲班识什么字学什么数,直到扫盲班成效初显,而官府与大户合作的工坊也一一开始出产挣钱了,临淄城的人们才回过神,知道学问的重要了——工坊招工要考试,而工坊的工钱,足以让半辈子大字不识的四十岁翁媪也日日苦读。
杞要的父亲这才叫他来扫盲班学习,这一学,就叫李斯看到他的天份了。
杞要被他说得心疼自己错过的机会,制皮革时染得变色的手指不安地挠了挠头皮,到底还是没抵住传说中铁官工钱的诱惑,向李斯深深一礼:“多谢先生,我明天考完试就去先生家读书。”
李斯微笑着看他去了,安步当车与两个儿子回家。李成忍了一路,回到家中才向父亲请教:“阿父如此重视此子,莫不是瞧出他天赋异禀,将来是将相之材?”
李斯沉下脸:“成日里胡思乱想,在街上就捡到一个将相之材,你当将相之材是这样轻易的么?”
“那父亲为何……”
“虽不能说将相之材,但也算得上聪慧,扫盲班中你还想捡到什么人才?莫作不切实际之想。”
李斯不想多说,杞要之前是个纯然的文盲,现在刚识字,只看得出记忆力不错,悟性也不错,有些灵性。才识得百多字,会算简单加减,就说将相之材,这也是发梦!
他只是顺手交好,将来这青年能做个小吏,李家若不能起,也能得些照顾。将来若是足够聪明又足够努力,将相不敢说,但未必不能做个县令郡守之流。而他不过是多花点时间教人,有什么不值的。
真要是出将入相,那就是意外之喜,现在不必作此想。
在临淄已经待了大半年,李斯也已经有了一些想法,把两个儿子赶去继续用功苦读,他自己铺开纸,执笔在手,闭眼沉思起来。
纸问世多年,如今已经有数地出产名纸,特别适合毛笔书写。不过自韩氏起势以来,韩氏门下那些不为高官只做实力,疑似墨家一脉却又不承认的士子们弄出了很多新东西。李斯现在用的纸就是后出的,挺括洁白,不宜用墨,却适合同样新出的铅笔。
现在官府文书都是用毛笔,但工匠和学校里喜欢用铅笔,因为携带方便,且容易画线条。
李斯现在也习惯用铅笔先打底稿,不是因为喜欢,而是他觉着按齐国学校所教的学问,或许这种硬笔才是将来的主流。就是铅笔色淡而易涂改,恐怕暂时还不能代替毛笔。
他越来越觉得,齐国一切新政国策之后有一门足可与儒法墨等一时显学并称,甚至更加完整的学问体系在背后支撑。就像秦国变法,从商鞅至他自己都不曾变了根底,也是因为他们都是法家。细则可以因时而改,根底却不可变。
同样,齐律乃其行政细则,绝对不是随便出来的,却不知为什么,齐国并没有人站出来收徒授学,向天下宣扬自己的学派。
就连这些看似鄙陋的简化字体也不是随意而来,就如他一开始注意到的一个字:万。
时下“万”有两种写法,一种本意为蝎,画为蝎形,钳尾俱全,后来因蝎产子极多,附于母背密不可数,渐假借为数量。李斯当初奉命统一文字,虽然不是亲自一一定下字形,但最后过目,又作《仓颉篇》,其中的道理还是门清的。
另一个字形已经不知其本义了,不过也常常使用,字形简单,刻出一横一竖,再于竖上加一短撇。这个简化字大概就是嫌“萬”过于复杂,平民学不会,干脆取了这个简单字形来用。而其简化后的笔顺,先横再折,最后一撇,与由上至下,由左至右的书写习惯并不相符,显然是按其原字形定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