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永远嵌在他心中的一根刺。
“父亲为何不问问那个孩子?”
周柬璞一愣,好似有些意怯,“他……如何?”
屏风后的人却因此愉悦起来,话音都带着笑,连绢屏上的飞奴鸟也像是被他感染,仿佛正称着熠熠烛火,于花簇中翩飞颉颃。
“他也死了,被我亲手按着,溺死在那方荷花池畔。”说出的话却令人背脊生寒。
说着,语气带了几分疑惑:“我仍是不明白,他们母子也就比我们命贵些,凭何就能视人命如草芥,死捏着我们二人不放。”
“既如此,我只得让他们一同为我母亲陪葬了。”
这番言辞震的周柬璞几度说不出话,他抖着手站起身,指着那人影,“你、你……”
“父亲还不明白吗?”
他也慢慢站起来,高大的身形在屏上笼罩一片浓重的阴翳,已与许久之前,周柬璞记忆之中的瘦弱身躯判若两人。
周柬璞觉出几分危险气息,转身要走,身后绢帛乍然撕裂,冰冷的剑尖精准无误刺入他软热的心窝。
长剑一击毙命,如同亮出毒牙,一口咬住猎物要害的虺蛇,剑尖随其人腕力缓慢转动,好整以暇绞碎内里血肉,牵出渍渍粘滞声。
最后,不做丝毫停留,利落抽回,在碎裂的缺口处留下一层黏腻的血色。
神志如潮水退散,周柬璞堪堪回首,倒在以古夷苏木铺就的坚硬地面上,眼前白光阵阵,残灯复明,他这才恍惚看清了——
那绢屏上绣的,哪里是周身洁白的飞奴?分分明明是被烛火映得褪色的翠羽鹃鸟呐。
寒风入室,光焰随之跳动,翠鸟盘旋。
残破的目光中,杜鹃啼血。
*
雪野茫茫,飞鸟绝断,马蹄重碾急蹋,卷起一阵狂乱的玉沙。
轮毂“格拉”急响,几要被撞碎,颠摇的车厢后方,拖出一路鲜明曲折的车辙,在漫雪的深夜中遥遥望不见尽头。
帷帘翻飞,内里银光突刺,车前之人有所觉,侧头险险避过。
短刃回转,自那人面上斜掠,亦被一个仰身化解,虽未伤及要害,却轻易将那遮脸的魈头挑开,露出其人容貌。
“呦,还是老熟人。”少女不慌不忙,笑得自若。
此人见状,心中拿捏不准,话语殷切:“沈娘子,阁主有事相商,还望赏脸一见。”
沈怀珠嗤之以鼻,迎着如刀的雪风,一字一句:“他算什么东西?也配见我?”
车前人闻言反应不大,只是猛震缰绳,催马疾驰,低声喝道:“那便由不得你了!”
“事已至此,还由不得么?”沈怀珠收起唇角那丝冷峭的笑意,短刃在她手中闪着寒光,腾腾杀意尽起。
雪风将她后半句话吹得零散,沈怀珠说:“今夜你我,只能回去一个——”
话罢挥刃而来,与车前单手执缰的人搅缠相斗。
然沈怀珠虽是气势汹汹,却因病的时日太久,几次出招显然有些气力不足,而车前人亦是窥见了这一点,掌风又快又狠,似是想要速战速决,防她再生事端。
沈怀珠有恃无恐,每每出手皆是杀招,车前人有心伤她,却不敢危及其性命,几番退避下来,蓦然扬臂反攻,一时不察,竟险些将沈怀珠甩出马车外!
沈怀珠反应极快,一手及时扣紧车壁,稳住重心,单薄的腰身已霎时悬空,脑后如缎的乌发在风雪中漫舞,整个人摇摇欲坠。
那人大惊,伸手要去拉她,却在眼前飞快倒退的雪色中,对上少女胜券在握的笑。
她断然松手,轻飘飘翻出车辕,想要借此机会逃脱。
车上之人眼睁睁看着,心一横,牙一咬,忙不迭紧跟其后,随她扑进冷厚的雪地里。
二人俱迅速在雪中滚了几圈,沈怀珠先发制人,下手狠辣,毫不拖泥带水,与他争斗几番,但听“嚓——”的一声。
短刃自那人后颈贯刺,尽数没入其中,血水决堤一般往外涌,顷刻融进他身下的皑皑白雪中,洇染出大片。
时隔两年,再次这般大动干戈,已耗尽沈怀珠通身力气。
此时没了车马飞驰带起的劲风,沈怀珠耳边空顿下来,四遭只剩窸窸窣窣的雪落声,她瘫坐在原地平复喘息,不及防一口风挟着雪粒灌入喉管,激得她不停謦欬起来。
心下未松,忽听前遭传出什么细微动静,沈怀珠隔着雪幕望去,四五个劲装打手正从不远处缓缓逼近。
“多年不见,沈娘子下手还是一如既往的不留情。”为首之人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