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子珩入府时已至始龀,距齐霜岚陷入那场坍塌不过两年,饶是齐韫彼时再如何不知事都想得明白,他这位与妻子在世时鸾凤和鸣,辞世后悲痛欲绝的好父亲,以往所言所行,全是他装腔作势的丑态。
早在六年前便在外头养了妾室,甚至于守丧之期又得一女,之后便迫不及待抬入府门,尊为正夫人。
薄情寡义之徒,他有什么资格?
但听他嘲弄道:“有悖纲常都娶得,我只要一个沈怀珠,又有何错?”
将及弱冠的青年,在外是威震寰宇的将者,在内亦能撑起门庭,时人对他的评价有心系天下,有谋略过人,有手段狠绝……敬佩的,畏惧的,众口纷纭,却独独没有刻薄二字。
事实上,齐韫本就不是一个刻薄的人,而今,他把所有能拿出的刻薄,全都倾注在了面前这个被他称作父亲的人身上,毫无愧意,唯有畅然。
裴青云于此事上理短,自然而然失了底气,颓声规劝道:“这沈氏女对你的情意有几分真、几分假,你可分得清楚?她处心积虑留在你身边,随你深入河西,住进我们裴家,你当真觉得,她就只为图你裴子戈这份情么?”
齐韫哂笑着,不置可否,“英雄难过美人关,何况是我这样的俗人。”
他姿态闲适地起身推门,却不及防对上门外少女明润沉定的眼。
她不知在外站了多久,也不知将屋内的话听去多少,齐韫心中罕见腾起慌乱,连声音都不如常日稳重:“你怎么来了?”
沈怀珠朝他安抚地笑,“我有些话,想同你阿爹说。”
齐韫的第一反应是回绝,不等他开口,沈怀珠已绕过他,轻轻将他推出门去,她指着不远处的怯怯探头的女童,温笑道:“你且先陪葭葭玩一会儿,等我半刻。”
书房的门被缓缓合上,阴影蔓上少女皎皎如月的容颜,连同她柔软的笑靥也一并收敛。
她从容不迫转身,隔着满地狼藉,第一次与这位河西节度使,沈雪霄争锋半生的宿敌,同室相见。
夏日的阳光盛炽,穿透林木的枝叶往屋内晒进一层灼煞的碧光,沈怀珠站在门扉的翳影之中,一时竟看不清这位英豪的面容。
可她觉得并不重要,不论是裴青云,还是沈雪霄。
少女双手交叠,拱手弯腰前推,行的是规规矩矩的天揖礼,她遥遥开口,开门见山道:“裴节使放心,我不会嫁给齐韫。”
裴青云谛视着她,半晌,才冷哼一声:“你果真不是真心相待我儿。”
沈怀珠敛眸几瞬,淡声道:“不论真情还是假意,我总是要回陇右去的,令郎与我并非良缘,这也是您不允的缘由。晚辈自知要厄,此番过来,不为齐韫,也无意河西,只是有些话,想要提醒裴节使。”
她适才的话称得上恳挚,可裴青云对她并未全然相信,只想看她卖什么关子,便道:“你说。”
“现今河西陇右情势紧张,晚辈斗胆猜测,您即便不允我做你们裴家的新妇,也不会轻易放我这个筹码离开,是也不是?”
裴青云意外于她对利弊的分析,大方承认:“是又如何?”
沈怀珠摇首:“那您又可知,我……”
“父亲”二字在她舌尖转圜一圈,终是叫不出口。
“他,他会以什么由头,大举进攻河西。”
裴青云毫不在意道:“他沈雪霄乱臣贼子,屡次挑衅,我拿他的女儿做筹码,也是大局所迫,又有何惧?”
沈怀珠轻轻叹息,“若当中没什么差池,我自当全力配合裴节使,哪怕以命相抵,助河西免去这场战事,可惜事与愿违,我在他心中的份量,与他的宏图大志相较,实在微不足道。”
裴青云沉默下来,神情冷肃:“你想说什么?”
少女信步跨过脚下杂乱,来到前方耀眼的光辉下,丹唇含笑,“裴节使何必被眼前的小打小闹所烦扰,不如往身后看看,以防落入小人手中那些——声东击西的伎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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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圆如镜的夏夜,星斗辉映,微风徐徐拂过木芍药娇嫩的红瓣,吹得其簌簌耸动,含羞带怯地往内室漫去浓郁的花香,浮动在一派凌乱而暧昧的喘息中。
青年将少女压在软榻上,一遍又一遍吮吻她的唇瓣,与她津液交互。
她发上不多的簪钗被他拆了个干净,满头乌发铺散,口脂花乱。
他的唇也沾染些许,双眸潋滟,手掌在她不盈一握的腰肢游走,含糊唤她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