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景明反手拔去背后的长箭,驱马追上她,声音竟含着不合时宜的笑:“你又怎知,我不想逃?”
沈怀珠诧异地看向他,还未想明白他这话究竟是何意,身下骏马忽而长长嘶鸣,前蹄高高举起。
少女急扯缰绳,却敌不过马已然疯跑失控,左突右撞地往前乱闯起来。
“你的马中了一箭,受惊了!”崔景明喝了一声,夹紧马腹护到她一旁,当机立断,伸出手道:“沈娘子,跳马!”
沈怀珠也不曾迟疑,当即松了缰绳,侧身利落翻出马背。
崔景明瞅准时机从马上飞身,堪堪接住她后,二人随着惯力,一齐跌进道旁茂密的灌木当中,同时身下一空,就着泥泞的草木和落石,一并天旋地转地被甩下土坡。
浑身上下被碾过一般,沈怀珠头昏眼花,双耳嗡鸣着缓了半晌,手一伸,摸到了柔润折合的纸面和匀称的竹骨。
抬眼一看,是把油纸伞。
沈怀珠就是撑着这把伞遮掩面貌,顺利驾上马车,离开崔府的。
崔景明弃车之时觉得把伞扔下太可惜,干脆拿上放到前鞍带走,方才一番乱况,竟又奇迹般,随着他们一道落入这偏僻山洼之中了。
沈怀珠拢指握住这把油纸伞,从这摊硌人的碎石中艰难爬起身,眼神一聚,蓦然对上双琉璃珠般,幽绿生光的眼。
满身毛发森竖,沈怀珠放眼一看,四周早已悄无声息逼近了数十双这样的眼。
高高低低,像黑夜中燃烧的团团鬼火。
第31章 相残
捱过一整个寒冬的狼群, 在这样一个初出巢穴的春夜,迎来了从天而降的,可以分食的猎物。
它们望眼欲穿, 却又不得不警惕地原地观望, 丛丛幽绿的鬼火闪烁着,像是恨不得立即一扑而上,将面前的活物吞吃干净。
沈怀珠与崔景明缓缓起身背立, 狼群喉中发出低低的嗥叫,一点点朝两人围拢靠近。
分明黑夜浓稠如墨, 沈怀珠却似乎看见了那猩红的舌头上滴淌的涎水,甚至能闻到那一张张血盆大口中令人作呕的腥气。
这一遭, 着实是有些坎坷呐。
崔景明谨慎地往前挪动两步, 伸出手臂,无声将沈怀珠挡在身后。
而被当作娇弱娘子对待的沈怀珠, 此时正在暗中掂量手中有些分量的油纸伞,估摸着这东西待会能使出多少戕劲。
春雨又轻又细, 落在泥土里滋生嫩芽, 落在鬼火中心被觊觎的二人身上, 却成了催命的摄魂铃音。
狼群终于迫不及待,亮着獠牙凶狠地扑上来。
“哧——”
“唰——”
几乎同时,沈怀珠的手中的油纸伞惯着内力顿刺出去,坚硬的伞尖穿进猛扑而来的狼的身体,将伞面染上一朵冶丽的艳花。
而崔景明于瞬息间抽出了腰间软剑, 割破一头狼的咽喉,在雨中扬出一道挥洒的血线。
两头狼哀嚎一声, 先后坠落在地,是于顷刻间便没了生息。
其余狼群被震慑, 审时度势着纷纷退开,却依旧绕在不远处,迟迟不肯离去。
沈怀珠一转眼便对上崔景山惊异的目光,面上一丝心虚也无,只是轻笑着看向他刚劲有力的右腕,声音一如既往的好听,说话的语气却与之前判若两人,“崔二郎君,也藏得够深呐。”
少女英迈出群,芊芊玉手握着沾血带腥的纸伞,不慌不忙立在这山洼之中,夜雨之下,笔直的像是一把未出鞘的剑,却又像是正缓缓出鞘,于幽寂而没有月色的冥晦当中,迸发出逼人夺目的亮光。
崔景明艰难接受了这突如其来砸向他的事实,喟叹道:“还是沈娘子……比较出人意料。”
“是该出人意料些,否则怕是要把命抵在这里。”沈怀珠环视再次围拢过来的狼群,手中的油纸伞被雨珠碰撞,发出噼啪轻响,顺着伞面在脚下积下一小捧鲜亮的血水。
油纸伞砰然打开,旋即,被少女携着翻入狼群,掀起一阵泥血相混的风雨。
脆弱的伞面在她手中成了坚不可摧的甲盾,虽到底无法直取凶狼的性命,却能将其撂上丈高半空,由穿梭其中的崔景明一剑封喉。
半个时辰后,风雨渐歇,山洼内归于最原始的静谧。
精疲力尽的二人脚下,狼尸堆叠,血腥漫天。
这时,坡上传来愈来愈近的马蹄声,光火招摇着极快趋至跟前,为首的暗卫统领看到崔景明稳稳握着软剑的右手,粗声道:“二郎君,你果然一直在骗节使!”
沈怀珠早已扔了那把被血染尽的油纸伞,畏惧一般,躲在了崔景明的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