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夜冷冽的霜气灌进江瑜之的肺腑,她茫然立在原地,缓缓松开紧掐的掌心,近乎无奈想着,原来他束上所谓的枷锁,会是这般模样啊。
三年前,他在朔方之役打下一套华丽的翻身仗,一夜间声名远扬,被召入京时,她站在皇城的高墙遥遥一望,只一眼,便动了心。
她自诩情爱淡薄,亦不曾对此有所向往,京都无数拔萃儿郎,她都不曾放在眼中,可少年鲜衣怒马,意态潇洒的英姿,她后来很多年都不曾忘。
太后见她神痴,便知她心中所想,道:“既是我们阿瑜想要,哀家便替你拿来。”
她明白这不仅仅是太后对她的荣宠。
现今各方兵马势大,更有沈雪霄这等忘恩背主之徒,先帝贤明,派外的节度使虽尤算衷心,可人之欲壑无穷,焉知不会效仿前者?
这时出现的的齐韫,让太后有了收拢之意,即便改换了名姓,也是裴青云的嫡长子,拿捏住他,与那捏住往后的河西无异。
可惜皇室子嗣凋敝,太后亦无女,身边只一个她。
而她正好有意。
裴子戈一介后生,纵是打过几场仗,也到底年轻,如何敢违抗圣意?
太后自信地以为,促成这段佳话,便如鹰拿燕雀般手到擒来,却万万没想到,那少年竟敢那般不留情面地拒绝,甚至掷下厥词。
彼时,她就站在太后身侧,隔着摇晃的珠帘,她能够望见大殿盛亮的白光中,少年孤傲离去的背影,她不觉失落,只是在想,若就这么轻易低头允诺,才不会是她江瑜之看上的儿郎。
江瑜之不认为有哪个女子能轻易入他的眼,所以她便能安心等这么多年,等着与他再见面的一天。
后来这一天终于来了,在谢尘光信誓旦旦地说裴子戈一定会到时,她内心的喜悦几乎要掩藏不住。
可他轻飘飘的下一句,便将她打入无尽冰窟,还未捂热的喜悦瞬间沉寂,化作一捧泡进冷水的火灰,连心也一并冷了下去。
他说,裴子戈一定会到,为那位沈娘子。
因为他曾在幽州灯会上,窥见过裴子戈对她的情意。
……那位存疑颇多的沈娘子,沈怀珠。
江瑜之从回忆中艰难脱身,蜷了蜷已经冻的僵直的手指,抬头望向天边月。她慢慢想着,究竟是沈怀珠太好,还是她太过自负?
*
谢尘光看到齐韫时,两只眼睛珠子差点瞠出来。
“裴子戈,你这是做了什么禽兽不如的事!”谢尘光一脸复杂。
齐韫被扯乱的衣襟虽特意整理过,却难掩上面痕迹,以及他唇上抹开后,呈现出的女人口脂才会有的鲜润色泽,实在让人浮想联翩。
齐韫越过他进门,看到房中挂着的画像,眉峰一挑,“这是何意?”
谢尘光闻言正色,随他一同立在画像前,画中女子的面容已不甚清晰的,但依旧能凭着记忆,辨认出她柔软含笑的眉眼。
他很久才开口:“当年的事,我查清了。”
“要赔礼道歉?”齐韫乜他一眼,随即往旁边的太师椅一坐,如谢尘光今日在北亭那般,好整以暇等着。
谢尘光瞥见他这副模样,忍住想揍他的冲动,磨牙道:“裴子戈,你的台阶就这么难给?”
语毕想起什么,揶揄一笑,“也对,毕竟我不是沈怀珠。”
齐韫闻言,唇角的笑意淡了些许,“你还有脸提她。”
这话让谢尘光不免心虚,清了清嗓:“这次的事,是我耍了手段,但五年前,我一直不知晓……”
一直不知晓阿姊真正的死因。
那时被悲愤蒙蔽的他天真的以为,只是因为齐霜岚的出现,才让一直独善其身的彭池被马春盯上,甚至让那逆贼不惜集结数波起义军,没日没夜狠命攻打。
后来年长些,他才咂摸出其中的不同寻常。
带着一群残兵败将,难以翻身的齐霜岚,怎就值得马春如此忌惮,费尽周章的要置她于死地?
除非问题本不在齐霜岚身上。
他尝试着在父亲口中探听过往,可父亲一直对阿姊的死讳莫如深,他无法,只得自己去查。
此事本没有刻意隐瞒,若说有所隐瞒,也只是对他。
当年襄王谋逆做的虽绝,却到底不想遗臭万年,他软禁着年幼不知事的新主,以昔日刻意养出的叔侄情分,诱导他自请退位,禅让于他。
同时翻遍了整个皇宫,也没有找到那象征着正统的国玺。
他发疯一般,挟着幼主逼迫朝臣时,国玺早已由太后的心腹,护送着到达离京一百二十里外的何耀手中。
太后耗费半生培养出的势力固然强大,耐不住襄王蛰伏多年,内外皆有所蚕食,此番怕是拖不了太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