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雾弥漫,轻轻翻滚着缭绕他的周身、虚化他的眉眼,只那两块黑玉似的瞳仁隐现,好似从幽冥地府走来的索命鬼仙,只看上一眼,便让人觉得遍体生寒。
他木然扬臂挥剑。
铿——
既要划向对方咽喉的剑忽然被一截骨鞭缠住,刀刃与带刺的鞭身先是一掣,随后被这力道强势掀走。
撼地雷蹄疾驰到达近前,齐韫腰间一紧,脚下骤然失重,那骨鞭已牢牢将他的腰腹缠住,鞭上的勾刺扎透他的衣物,没入他的皮肉,腰际眨眼渗出了血。
马蹄愈奔愈快,竟是要生生将他拖死了去。
骨鞭收得极紧,齐韫咬牙挺受着,一边迅速抽出绑在小臂的一柄短刃,反手将那骨鞭自当中狠力砍断。
拉拽的力道顿消,齐韫随着惯性在草木间滚了一遭,尚且两耳嗡鸣,头脑发昏,背后却一下滚空,直顺着陡坡往下翻。
幸而他反应未曾延拓,及时抓住了长在坡口的一颗歪脖子树的枝干,脚也踩到了实地,总算稳住身形。
大雾又浓又重,往下眺飘忽不见底,往上望冥冥不见天,白茫茫犹如置身在云端。
齐韫勉强从方才的摔打中缓过劲来,正待借着歪脖子树的这一凭靠徒手攀上去,却听得坡上动静陡然变换。
闯入的另一波人马如同打家劫舍的强匪,迅速加入他们这方并压制对面。
他一时猜不透是谁,手腕发力,欲要上去一探究竟,突听一道人声:“不是我说,这么狼狈呢。”
齐韫闻声抬头,隔着朦胧白雾与稀疏不堪绿叶,并不能看清来人面貌。
可他内心却十分清楚是谁。
他笑叹一声,唇角终于有了笑意,朝他伸出另一只手,“少废话,还不赶紧拉我上去。”
“得嘞。”
两只年轻的手交握,轻松摆平此间麻烦。
常言说春雾日头,日上中天之时,红日自拥挤的云层后喷薄而出,氛霭被驱散干净,云日交相辉映,空气澄鲜。
齐韫简单处理完腰上的伤,与付奚并坐在树旁的方石上叙话。
“你怎么会过来?”齐韫看向他。
“听闻河西出事,特意赶来的。”付奚前一句的语调还稍显沉重,后一句却明快起来,捅一捅他的胳膊,邀功一般:“够义气吧?”
齐韫握拳在他肩上碰了一下,笑回:“够。”
付奚也笑,笑着笑着不知想到什么,面上的表情收敛下去,小心问道:“你可知,这些人从何而来?”
“知道。”齐韫语气平静。
许多年不曾现世的神策军,适才交手间略一回想,齐韫便已明白过来。
污忠臣,杀良将,鸠占鹊巢,又从那里劫掠一番,拿着他爹的剑指到他脸前,赤.裸.裸的挑衅之举,高鸣竟一反常态逼着他出手。
要么是他自负心过盛,要么,是他遇到了什么迫使他速战速决的麻烦。
“高鸣应当已经离开河西,失去神策、天威二军,河西撑不了太久。”齐韫道。
河西一旦沦陷,缺口大开,非但沈雪霄能够更带兵直驱中原,就连原本隔绝在外的吐蕃、突厥也会趁虚而入。
如若当真走到这一步,大越就一发不可收拾,再难有转圜的余地了。
付奚仅是想到这乱况就着急上火,将这群乱臣贼子逐一骂了一遍,最终幽怨叹道:“速战速决吧,我着急回幽州。”
“怎么?”齐韫知他有事,施以眼神询问。
付奚傻笑着,右手抚在后脖颈上来回搓,似忸怩又似炫耀,“阿雪快生了,我赶着回去当父亲。”
齐韫怔愣半晌,伸手推他一把,“你何时成婚的我都不知?”
付奚被他推得险些一头栽下去,倒也理直气壮:“我当初递了帖子去河西,是谁回话说没空的?”
齐韫更是愣了,愣得说不出话,“什么时候的事?”
“就你为情所伤那个时候的事呗!”付奚说着撇撇嘴,摊手道:“所以我觉得,你就是嫉妒我。”
嫉妒他?齐韫气笑了。
那时他重伤将愈就急于着手陇右事宜,成日四处奔走,整军调队,忙碌间隙的确收到过一封他送来的信。
可齐韫当真无暇顾及,便随手交于泉章,让他看过之后转告与他。
泉章在旁一目十行,最后组织语言半天,只说是要寻他喝酒。
齐韫哪有什么时间喝酒?百忙之中从书案上抽出白纸一张,提笔写下占满纸张的“没空”二字,转手让泉章把这不算信的信给他寄了过去。
思及此处,齐韫不禁失笑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