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西于京都鞭长莫及,太后一直对裴青云有所疑忌,但并未达到决心斩草除根的地步,若非河西彻底失去掌控,抑或太后失驭,这条后路绝不会被轻易斩断。
赐死诏一事多有蹊跷,朝中的掌事者恐怕早已换人,如今内里如何动乱暂且不提,大越历经这么多年的暗潮汹涌,明争暗斗,终是要彻底变天了。
此行凶险难测,如若不成,齐韫要沈怀珠把他当做活命的最后一道防线,垫脚石也好,挡身盾也罢,他要她毫不犹豫的舍弃他。
沈怀珠无法形容此刻的心情,她静静地站在原地,与齐韫相对而立,看着他微俯低头,看着他长揖不起,看着他抬眼而望,看着帐内的烛火熄灭一盏又一盏,在他眼中燃成一簇难以消弥的执意。
最终,她开口,声音飘散:“好。”
第50章 敌营
千里之外, 河西。
府宅内外灯火通明,四下皆是带胄的甲卫,沉重的脚步声来来去去, 将阶前的报春花肆意践踏, 只留下辨不出颜色的软泥。再往前走,廊前烛色暗淡,推开虚掩的房门, 随侍的脚步微顿,望见男子略显寂寥的背影。
他手中似是勾着什么物甚, 映着灯光残影泛出浅淡的碎光,正随着窗外的冷风琳琅轻响。
走近才看清了, 是只女子带的水晶面帘。
窗下的书案上胡乱堆着些大红喜帖, 一旁展着婚书,上头写着那裴家长子的名字, 还有他听闻过的那位沈氏女。
他想起半月前随监军使在库房敛获的双份聘财,还有整叠好的红绸喜字, 花钗翟衣……在他们来之前, 此处的确在置备一场昏礼。
这时男子微微侧首, 他不敢再看。
垂首道:“郎君,裴青云的尸身早已安葬好,其中也未曾引起什么骚乱,属下愚钝,不明白郎君为何又要紧锣密鼓地集调人马, 以雷霆之势收拢河西?如今百姓之间已流言四起,实在对郎君不利。”
周映真轻笑, “你以为陇右那位,是什么省油的灯?我总要尽快把持住这里。”
“郎君的意思是……沈雪霄暗中有所动作, 想要借此机会趁虚而入?”随侍猜测。
周映真不置可否,“他既想要入河西,我自然是要他来的,只是不知利欲催心之下,他还有没有命回去。”
他抬手仔细端详那只的水晶面帘,晃动的珠光倒映在他清俊的眉眼,衬得他宛如不沾纤尘的谪仙神君,“有的人,还在等着亲手取他的性命。”
随侍听得云里雾里,并不敢深思,只听他又温声问:“可有高鸣的消息?”
“日暮前有飞信传来,说高监军临至升州,很快就能拦截河西军。”他如实答。
“蠢货。”周映真的声音冷下去,水晶面帘被他随意放到一旁,他抬手,指尖划向婚书上亮眼的沈怀珠三个字,又淡笑起来:“无非是要自讨些苦吃,不必理会,记得派些人手接应着,莫让他死了。”
随侍并未立即应答,而是犹豫片刻,方才提议:“高鸣此人狂妄,处处不把郎君放在眼里,又总多生事端,这回既是自寻死路,不如……”
红纸黑墨之上,沈怀珠三个字已在无意间被指甲划出一道浅痕,周映真恍惚回神,终是没有多余的动作,转手将那张婚书压入镇纸下,不以为意道:“急什么,他还有他的用处,自是不能这么轻易死了。”
随侍诺诺应是,正待转身退下,却听他忽然出声:“那位沈娘子,派人多护着些。”
沉吟片刻,又补充:“还有裴子戈。”
*
蝉鸣不知什么时候停了,帐内仿若凝固,光线下尘埃漂浮,只有空气中潮湿的味道萦绕鼻尖,沈怀珠被这沉重的氛围压得喘不过气,抬脚想要从这里离开。
帐外却毫无预兆嘈杂起来,伴随着慌张的脚步声,有人大喊:“走水了!”
二人疾步出帐,抬眼见外营火光冲天,在漆黑的苍穹下翻出滚滚的浓烟,各营大乱,纷纷跑去临近的河道取水救火,喧嚷的呼喝声中,沈怀珠清晰的捕捉到了绿凝的一声尖叫。
她与齐韫仓促对视一眼,各自分开,往反方向快速奔去。
绿凝从牙帐逃出来时不慎崴伤只脚,一路跑得跌跌撞撞,与沈怀珠在转角撞见时又惊了一跳,险些摔进脚旁的火灰里,幸而沈怀珠及时扶了她一把,才让她勉强站稳。
可她已顾不得此间狼狈,一看是沈怀珠,眼泪便断了线似的往下掉,声音焦急又懊悔:“娘子,出事了!小娘子叫人掳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