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塔院中的生者聚起尸体,将在佛塔中找到的灯油倒在院中,伴随着哭声燃起一场往生大火。如来应来又晚来,恩仇一日成尘埃——宣德郡的尸疫发生得过□□猛,意外死别到来得太快,世事似乎真的像梦幻泡影一般,经不得试探,一触即碎。
往生火焰将尽之时,奉玄和佛子回到了佛塔院。天色已经转黑,二人与众人将骨灰安放在佛塔中后,听到了隐约的笛声。
笛声吹出的是《从军行》的调子,只反复第一段。奉玄猜出了是哪支《从军行》——隐微药师吹的是“白日登山望烽火”。师姐平安无事,明日会与军队一同前往轩辕台。
笛声已停。云色沉重如铅。佛子在前,奉玄断后,将众人带到了禅房院。闩住院门,两个壮年汉子自去值夜。奉玄和佛子几乎没再说话——一天的杀戮过后,两人已经疲惫至极。禅房院前的一场截杀耗尽了奉玄的体力,截杀过后,他的衣摆竟然可以滴下血来。
堂庭山有道规:遇事容止有度。振衣、净手、焚香,肩落月华,袖邀清风——奉玄身上向来干干净净,从来没有这样狼狈过,一身衣裳蹭上火尘烟灰,又反复浸染过血迹,变得僵硬腥臭。奉玄用雪水洗过脸和手,进了自己休息的禅房。
众人找到了木炭,为了表示心意,给奉玄送来一盆生着的炭火,又洗净禅房中烹茶的小炭炉填上炭,为他在屋中温上了一炉清水。僧人用的炭算不上好炭,烟气很重,此时却显得奢侈。
奉玄喝过温水后,打算稍作休息。他嫌衣服肮脏,不想污了床褥,只坐在拜垫上,将刻意剑抱在手中。
幸存的众人生起灶火做了斋饭。奉玄听见屋外隐约传来声音,木桶轻撞,被人被从井里绞了起来,有人喊了一声“娘”,一个大娘说:“要多烧水。”
在人们的交谈声中,奉玄想,宣德城今天没有敲响暮鼓。一个孩子哇哇哭了起来,他的母亲是否还在,上午他遇见了……奉玄渐渐就这么抱剑睡了过去。
有人要动奉玄手中的剑,奉玄惊醒。一个人弯身站在他身前,冷玉似的手正伸着,指尖碰到了他的剑。有水滴滴到了奉玄的脸上。
奉玄惊醒的瞬间并没看清身前的人是佛子,先抱紧了手中的剑,他闻到很淡的伽罗香气,然后才叫了一声“佛子”。
烛光昏黄黯淡。
“嗯。”佛子收回手,手上绕着一串多伽罗木佛珠。他披着一件烟紫面灰里的袍子,身上还带着沐浴后的水汽,一头长发随意垂下,并未束起,“醒了的话,去洗澡吧。”
被人惊醒,奉玄还有些迷蒙,问:“我睡了多久?”
“两刻。”佛子说:“我的衣服你应当能穿,在温室隔屏后。”
“你的衣服?”
“昨夜我借宿智门寺,行囊在寺中。”
“你没擦干头发吗?”奉玄后知后觉想起滴在自己脸上的水滴,那时佛子的发丝碰到了他的脸,他说:“头会疼。”
隔了片刻,佛子答了一句:“下雪了。”
作者有话说:
①《四方安》改编自李白《相和歌辞·胡无人行》。
②此《战城南》作者为南北朝吴均。
第11章 启明1
雪月交光夜
四更将尽,夜色沉沉,乾坤清冷。街巷中偶尔传来狗吠声,声音传得远,在智门寺中也能听见。
炭火微红。妇人将冒着热气的铜壶提下灶台,冲了两碗红糖姜水,然后换了一口锅放在灶上,舀过两瓢清水,盖上了锅盖。
红糖是珍稀之物,妇人不吝惜红糖,但是知道喝的人口味清淡,只在碗底放了薄薄一层,用热水冲成微微发甜的姜水。
后厨与斋堂只隔了一面墙,她拂开帘子,端着托盘进了斋堂,“两位小郎君,天气冷,空着肚子不能喝茶,先喝一碗姜水祛寒吧。”
奉玄和佛子道了谢接过碗。
“我没把碗注满,茶壶里有凉水,你们兑着喝,别烫着。”
奉玄向碗中兑了一些凉水,问坐在自己对面的佛子:“佛子友人,要吗?”
窗户没有关着,故意撑开一条透风的缝,热腾腾的水雾飘散开。佛子生得精致,鼻梁挺直,一双眼睛眼尾微微上挑,只是眼神总是很冷。隔着水雾,他的脸有些模糊,奉玄看不清他的神色,也看不清他左眼下的小痣。
佛子说:“多谢。”
奉玄为他的碗中注了水。
佛子依旧穿着一件黑色圆领袍,与昨日的不是同一件,黑面红里,面上的布料用织金法织出菱形金点,金光明灭,有如夜星散落。暂时不用作战,他没有束着护腕,也没有系起左侧的领扣,将一边的领子翻了下来,露出红色的里面,黑红白相衬,更显出里衣雪白。